雨后,空气中有腐朽的木头的味道。
傍晚的工厂里一片安静,通往天台另一边,有一个木楼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灰蒙的云层像是吸饱了水的棉花,低低地垂在空中,眼前的荒草,被淡淡的光线覆盖,口袋里传来“叮咚”一声响。
我把喝了一半的啤酒放到地上,拿出手机,看到上面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息:尹水彤出车祸,死了。
车祸。死了。
这句话正是因为太过简单明了,才让人难以相信。
一滴雨珠刚好砸在我的手背上,又有几颗冰凉的雨珠砸在我的脖颈上,我像没有感觉到,一直看着上面这条短信息。
雨哗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我看到雨珠织成一块幕布,从天台望出去,可以看见山峰的轮廓和飞过山尖的飞鸟,美得像大师笔下的水墨画。
他又发来一条短信:我好难受。
我回了一条信息:你在哪儿?
看到对方发来一个地址,我转身,不小心踢倒了那罐没喝完的啤酒,我朝外面跑去。
很多时候,会有一些东西从你身边悄悄离开。
比如,天上的雨珠,落进地上的泥土里,消失了。
比如,停在围墙上的一群麻雀,无数灰色的影子扇动着翅膀,飞往天空,消失了。
它们与你无关,因为没有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
但如果是一个人呢?
一个与你有交集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
你会怎么样呢?
时间像是一只脚步轻盈的黑猫,从你身边踏着步子悠然而过,我坐在出租车内,恍惚地听见了那个女生嘲弄的声音,我的眼睛湿润得要流下眼泪来,我擦了擦眼角,什么都没有。
车流的嘈杂声像是黄昏时菜市场的讨价还价声。红灯亮起,绿灯亮起,车窗外行人的脸在我的眼前交叠,一闪而过。
同时联想到的,是再也不会看见那个女生的脸。
我的后背和手心开始冒出大量的冷汗来,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感淹没了我。到达目的地,我在昏暗中的光线中眯起眼,看到了人群中趴在吧台上的祁北辰,他有些醉了,不过随即他又点了一瓶酒。
有些人来酒吧不是为了买醉,而是这儿的环境适合释放情绪,快乐的、悲伤的,所有的情绪都能够被嘈杂声吞噬。
哪有什么一喝就醉呢,伤心的时候,越喝脑子只会越清醒,喝酒耍酒疯是掩饰伤心最好的方法。
我看着祁北辰,没有叫他,他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忧伤。
其实他对我来说可以算半个陌生人,可我却还是微微地觉得心痛。但其实换过来想的话,也幸好是还不太熟悉,如果自己陷得太深,那么看到他伤心,自己的难受也会如海啸飓风那么强烈吧。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对服务生说:“一杯水。”
大团的酒气扑向我。
祁北辰看向我,笑容苦涩,他的脸一半在光线下,一半融进阴影里,他下巴上长出了细细密密的青色胡茬,眉毛微微地皱在一起。
服务员端上来一杯水,我把杯子朝他递过去,祁北辰没说什么,伸出手接过,仰头“咕嘟咕嘟”喝光了。
然后他伏在吧台上,哭了。
没有声音,但我知道,他哭了。
我哭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说一句话,不哭出声,也不和人说话,缓过这个劲就好了。
酒吧内光线弱得几乎看不见。
祁北辰过了几分钟镇定下来,抬起脸对我说:“半个月前她去医院做了手术,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昨天她酒驾撞上一辆货车,我听说消息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分钟,他的眼像一个黑洞,全部的光线被吸收进去,看不见一点儿光亮。
“是不是那天我不说那些话,她就不会死?”祁北辰不自觉地握着玻璃杯,手指微微颤抖。
“你不说,她早晚也会知道。”我说。
嘈杂的舞曲换成了抒情的音乐,舞池中跳累了的人,有的回到了座位上,有的还在扭动,灯光亮了些,台上有个歌手弹着吉他在唱歌。
他唱:“我怕永远记挂你这个人,更怕看见你会从幻觉里下沉,最怕你两鬓染满风与尘,除非这个世上有不死永生……”
我们静静地坐在人来人往的酒吧里,蓝色的彩灯照着祁北辰发白的脸,我没有说话,转身听着歌,旁边的祁北辰也一言不发。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祁北辰平静的声音,他说:“我为什么要针对祁小风?”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我答应瞒着她,我没做到。”
我问他:“祁小风和尹水彤之间的事为何会牵扯到你?”
“我不想再谈起。”
周围光线渐渐暗下来,响起一片整齐的鼓掌声,然后又随着音乐响起来,慢慢小了下去,歌手开始唱下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