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州,乌江。
很少有人知道,乌江指代的并不只是一条江,还有乌江亭。亭,秦朝最小的区域行政单位,乌江亭,就在和州长江北岸十里处,与金陵的直线距离不过六七十里。霸王项羽乌江自刎,不是不肯过那条南北走向的乌江,而是不肯过长江。
现今,乌江是乌江县。
吴国发兵十万渡江,其中一路就在乌江集结,意欲北上攻打滁州。
今日,吴军大将王会与和州刺史王彦俦,在乌江阅兵,随后大军就要开拔。
立城墙而东望,可见浩浩大江,大江上楼船如海市蜃楼。大江之前,城墙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吴军骁勇,兵甲鼎盛,抢戟如林。
肃立城楼前的,除却王会与王彦俦,还有一批吴军将领。
其中最耀眼的,是在楚地立下大功的年轻一辈俊彦,曾率军攻打石首、与马怀远鏖战的武昌节度使柴再用之子柴克宏,如今正在谋划大事的常州刺史刘金之子刘仁赡,定远县兵败、清流关自刎的南平王李德诚之子李建勋——此三子,或继承父辈功业,或接过父辈衣钵,虽是年轻翘楚,但时势多变,已经过磨练,成为吴军里新的中流砥柱。
“先锋已经抵达和州边界,尚无北贼来阻,如今只要我大军主力北上,直捣黄龙进逼滁州,迫使北贼自扬州回援,则扬州之围可解。”王会扶墙观望吴军军貌,因见兵马强盛,不禁心怀激荡,踌躇满志。
先前他虽然在舒城被李彦超、丁茂等人击败,五万人只剩了两万人撤离,但到底还是为吴军保存了一口元气,之后与王彦俦合军和州,趁唐军得胜兵骄之际,连续多次进击,颇有胜果,零零总总斩杀唐军过千,徐知诰便许他戴罪立功。
“先前王某只有和州些许镇军,尚能抵挡唐军来犯,与王将军合力后,更是屡有胜绩,如今我等兵强马壮,岂有不尽灭北贼之理?”和州刺史王彦俦生得雄健英武,气质更是刚毅如铁,一番话说出来,如金石穿空,震人耳膜。
王彦俦此人,颇有轶事,不可不说。
此子乃是大唐上蔡人,李嗣源代李存勖时,诸州多乱,王彦俦不仅不忧虑,反而“乐祸思奋”——乐于见到局势大乱并且想要奋发谋事,为了上位,此人是用尽手段,他本是市井游侠儿一类的雄武之徒,颇有依附者,这一日,他召集了六个好友,对他们道:“如今天下有变,能得富贵者,无不是果决之辈。趁乱而起,你我不能落后于人。”
王彦俦本在刺史府谋事,当下与那六人商议:“今夜是我当值,公等带好兵刃前来,我准备好甲胄,在府中接应,到时杀了刺史,便能据有一州。”
六人闻言都很兴奋,到了夜里果然如约而至,正当他们打出暗号与王彦俦接头时,却不料王彦俦已经调集了刺史府的守衞,早早埋伏在四周等候,看得六人前来,王彦俦率众冲出,将那六人“尽捕斩之”。
王彦俦杀了这六人,立即提着他们的头去见刺史,在门外跪拜道:“奸人图谋不轨,幸好某察觉及时,已将其尽数诛杀。不过某担心他们还有同党,还请刺史发出号令,让某去逮捕他们,也好安定人心。”
刺史一听高兴坏了,连忙奔出房门来扶王彦俦,孰料王彦俦此时突然暴起,持刀将行到面前的刺史砍了。
事后,王彦俦将刺史的死嫁祸给那已经死亡的六个人,并且将六人的家人亲族都杀了,而后他占据蔡州,无人不畏惧服从,俨然刺史也!
不过不幸的是,李嗣源洛阳称帝后没多久,就派人来讨伐他,王彦俦自知没法跟李从璟的精兵对抗,不得不带了家眷南逃。到了金陵后,受到徐知诰赏识,先是做了都押衙,而后很快就当到了和州刺史。
王彦俦出任和州刺史时,史说他“有政绩,善抚境内,和遂为富州”。
这样一个人,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胆识非凡,也就难怪先前唐军遣偏师来攻时,短期无法攻下了。
王会听罢王彦俦的豪言,爽朗大笑,觉得极对胃口,“公本大才,和州弹丸之地,岂是公长久安身之所?此番攻打滁州,朝廷以公为副,此正公大展拳脚之时也!”
王彦俦因为觉得王会前番率军五万,却败给了兵力只有一半的唐军,内心裏不大看得起王会,但眼下是两人共谋大事的时候,也不至于流露出鄙夷之色来,他拍了拍柴克宏、李建勋、刘仁赡等人的肩膀,笑道:“上有王将军统帅全局,下有诸位英杰冲锋陷阵,北贼必败矣!”
他这一手轻描淡写,很容易就拉进了自己与柴克宏、李建勋、刘仁赡的关系。
众人意气风发,一起放声大笑。阳光洒落,城墙上甲胄夺目,如有金光,让人睁不开眼。
数万江东儿郎,都是骁勇之辈,此时齐聚列阵,兵甲完全,让人毫不怀疑他们有拔山填海之能。
千年之前,霸王项羽铩羽而归,在此横刀自刎,不肯过江东去,千年之后,江东自有英杰渡江北来,兵强马壮,名将熠熠。
英雄后继有人,正可谓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
常州,无锡。
自钱塘北上苏州,经过无锡到常州,一直延伸到北部长江边的润州,都有运河相连,这条运河,正是京杭大运河的最南一段,称为“江南运河”。
先前吴越与吴国开战,水师大多是从钱塘出发,经杭州湾北上,绕行崇明岛,过狼山之脚西进,但这回不同,吴越大军直接走的运河。
统领吴越大军的,除却钱元瓘不会有第二人。此番吴越虽不是倾巢而出发军五万,但也有三万将士,当然号称还是五万。江南运河上,船舰相连,桅杆如林,白帆蔽日,甲士肃立,绵延不绝,声势极为浩大,唬得运河两岸的寻常百姓如见神明,俯首而拜。
为防吴国使诈,钱元瓘将卢绛留在了楼船上,如此一来,对方跟吴国的一切联系,都逃不过他的监视。
站在甲板上,沐浴阳光与河风,眼见两岸不时有百姓驻足观望或是下拜,钱元瓘心头有些耀武扬威的得意,他心想:我钱氏甲兵盛极东南,被朝廷封为吴越王,可不是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