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想甚么?”莫离见李从璟望着江面出神,良久不曾言语,不禁开口问道。
“我在想,其实就眼下的科技水平而言,葱岭以西的地方,大唐即便是打下来,也无法建立稳固的统治。深入内陆,道路太长了,投入的本钱也太多,收获却不一定很大,丝绸之路上行走的唐人,基本都是商贾们,而不是大唐的野心家和将士。王玄策之后,大唐官将几乎不复至中亚。”
李从璟的思绪飘得很远,以至于他直接说出了“科技”“中亚”这些词,他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人群,只让莫离站在身旁,他的话更像是自顾自的念叨,继续道:“但海洋则不同。大唐的船舰不说抵达全世界,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抵达所有我们想到的地方。”
说到这,他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但为何我中华开辟丝绸之路千年,船只远渡重洋数百年,却只是用来通行商货?”
莫离怔怔看着李从璟,摇动折扇的动作不知不觉间缓了下来。此情此景,好似又回到了十几二十年前,彼时两人都还是少年,喜欢顺着梯子爬到危险的屋檐上,他也是这样呆在李从璟身旁,听李从璟喃喃自语一些他当时还听不太懂的话。
江面如此宽广,而大江尽头的海洋无疑更加广阔,海洋之外,那才是真正的天下。李从璟目光悠远,横跨了千年的距离,又似乎抵达了某处彼岸。
他语调铿锵,又带着浓浓的不平之气,“我一直在想,极富开拓进取精神的汉人唐人,为何最终会走到闭关锁国那一步,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农耕文明,本性就是小富即安?难道就是因为儒家中庸之道熏陶了我们千年,所以人皆畏首自大?”
李从璟摇了摇头,目露悲愤之意,“自夏以来,中华王朝总是起起伏伏,合久分、分久合,盛复衰、衰复盛,但汉唐之后,中华何曾大盛于天下了?”
李从璟忽然看向莫离,眼神如铁,一字一句道:“人无进取之心,则无恒久之财,国无进取之心,则无恒久之强!我大唐舰队既然早已发现了海外盛土,为何却要停止征服的步伐?长城之外、四海之远,为何只有商贾踏足?中华发明了火药,为何只用于烟花爆竹?中华给了世界四大发明,而世界最终回馈了我们甚么?!”
他几乎要以拳击胸,“凡此种种,是该怨天尤人,坐失良机,终成睡狮,被跳蚤相戏!还是该奋发图强,锐意进取,以四海之材养我大唐之强,虽千万年有变,大唐依旧雄霸于天下?!”
李从璟复又转身,面对浩瀚大江,气度变得沧桑而又厚重,“大江不成死水,唯因其奔涌东流,日夜不息也!因其日夜不息,所以江水滔滔,虽千万年过矣,而绵延不绝!人复如是乎?国复如是乎?”
“世间万物,何者叫人推动科技进步,何者叫人改良国家制度?利也!”
“若使我大唐舰队外征四海,以天下之利养我大唐子民之野心,而使大唐有志之士皆争相跨海而出,以热血勇武征战于诸邦,以诸邦之财再造社稷,则天下如何不是我大唐永世称雄?”
“我大唐有天下最先进之文明,我大唐有天下最强大之舰队,我大唐有天下最饱学之才子,我大唐有天下最鼎盛之兵甲,为何开天辟地为世界画地图的,不能是我大唐?!”
莫离忘记了摇扇的动作,怔怔望向被江风吹拂的李从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曾今的雄心壮志,在他心中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而时至今日,这份他跟李从璟共同的梦想,再度变得炽烈而又焕然一新!
李从璟转头看向莫离,眼中神采盎然,有直冲斗牛之气,“到得今年,我不过三十岁而已,我还有的是时间!在我有生之年,我如何不能改写中华历史,改写世界历史?”
他一摆衣袖,远眺天际,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指向东方海洋,“大唐的未来,在那里!我李从璟,必将带领你们抵达彼岸!而现在,一切就从兴建大唐舰队开始,从兴建大唐水师开始,从这裏——扬州的造船台,开始!”
他轰然转身,看向十步之外的诸位大唐年轻才俊,陡然喝道:“王朴!”
王朴乍然闻喝,不禁一震,连忙拱手行礼,“朴在!”
李从璟目光如闪电,也如日月,“本宫教令:以王朴为扬州造船大使,总领扬州船台翻整、扩建,并及船只建造诸事!”
王朴满面凛然,慨然应诺,“朴得令!”
李从璟又看向江文蔚等人,声若虎啸龙吟,“朱元、江文蔚、张易!”
江文蔚等人皆正色抱拳,“臣等候令!”
“本宫教令:以朱元、江文蔚、张易为扬州造船副使,协助王朴统领造船诸事!”
“臣等得令!”
大唐这艘注定要远渡重洋、扬帆于天下的巨舰,自今日,开始了他踏向全世界的征程!
或许百年之后,也不会有人忘记,今时今日,一位大唐的年轻太子,在扬州船台之上,手指东海,为恒强的大唐帝国,画下了辽阔无边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