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远黑脸道:“将军或许不惧,但却不能坏了大事!”
好说歹说,终于让药罗葛阿咄欲打消了先行的心思,不过对方很明显心中不忿,未走两步,见到不远处有个村落,也不跟杨光远讨要军令,打了声招呼,直接就带兵双眼放光的席卷过去,在他们眼中,哪怕只是一介寻常村落,那也是财货汇聚之地,最不济也能抓些人丁回去当作奴隶,是万万不可放过的。
杨光远斜眼看着回鹘兵马奔出,心头不禁冷笑:一群蛮贼,野兽习性,难成大事!
不时,又见对方冲入村落中,杀人放火,扰得村里昏天暗地,听猖狂的笑声与凄厉的哭声,杨光远渐渐牙关紧咬,半晌,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蛮贼,待我等大事有成,誓要将尔等宰而烹之,烹而食之!”
正如此想着,有小校策马从前方驰来,急声向杨光远禀报,说是游骑逾期未归,“十里之内,斥候互相可以望见,十里之外的游骑,按照惯例,两刻前就该归来复命,却迟迟未见人影!”
杨光远心头一声咯噔,脚底猛地升起一股寒意,直冲脑门,暗道不好,不等他有所反应,眼角忽然瞥见一道亮光,在阳光下一闪而逝,他连忙望向不远处的矮山山顶,除却依稀林木,却甚么也不曾看见,心惊之下,忙令斥候前去查看,斥候平治而出,未几,方至山下,军前斥候回报,有敌军截杀己方斥候,十里之处的地界上,如开黄泉之门,凡越界之斥候,皆不能归来。
杨光远大惊,斥候被如此截杀,非是寻常事,这往往意味着斥候已经进入敌军控制范围,而眼下的敌军,到底是大举杀来的朝廷禁军,还是温池守军在故弄玄虚?
杨光远不敢大意,艳阳高照、风和日丽,他却遍体生寒,眼前行军的将士,滚滚前行,本来犹如洪流,不仅兵强马壮,而且气势非凡,此时再看,铁甲泛着寒光,长矛刺痛眼球,三方兵马杂乱无章。凝神静气,杨光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旷野寂静,行军脚步声格外突兀,药罗葛阿咄欲闹出的动静犹如鬼嚎,四面并无异样,山静林寂,眼前的矮山、坡地,却似深不可测,山林之后,深邃似渊,不知藏有何物,秋风拂面,倍显阴凉,如同被刀锋削尖。
忙令大军停止前行,原地待命,杨光远无意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刹那间,惊觉额头冰凉,霎时,他反应过来,自己未免担惊受怕过甚。然则转念一想,朝廷禁军披坚执锐,军备优良,谋士如云良将如雨,十年间征战大江南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灭诸侯如屠猪狗,军威赫赫,何能轻视?而己方不过一介藩镇军,数万将士攻打灵武六城三百里地,姑且耗时良久,若是十万禁军果真在前,己方这近万杂牌军,如何抵挡?
严令药罗葛阿咄欲立马归队,杨光远焦急的等待方才派出的百余游骑回音,如果对方只是温池守军在故弄玄虚,百余精骑足以让对方露出马脚。神思不属间,杨光远甚至没注意到身下战马不安的低嘶,他紧紧注视着那方矮山,期待斥候回报彼处的情况,一时间,杨光远只希望彼处并无文章。
蓝天辽阔无边,白云如游如荡,远山近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风吹草动无不动人心弦,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光远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沫,就在这时,那矮山上,忽的竖起一面红色大旗,高过三丈,迎风招展,那赶至山顶的斥候,忽的身子后倒,从山上栽下来。
“不好!”杨光远脸色巨变,猛地一拍大腿,惹得战马一阵叫唤,声音响亮,他顾不得这许多,只管大呼军令,“全军列阵,准备接战!”
见到那面大旗,杨光远便知禁军已到,且就在不远处,己方跑是跑不掉了,唯有全力应战。杨光远虽然惶急,却不曾大乱,排兵布阵只能用最简单实用的阵型,一面指手画脚,一面喝令连连,那骤然停下的大军将士,本就觉得奇怪,不知是何缘由,此番闻听敌军将至,不免喧哗阵阵,脚步声、喝令声、兵甲相碰声,接连起伏不绝于耳,土地上烟尘四起,虽有章法,亦显杂乱。
药罗葛阿咄欲见杨光远满头大汗,面色焦急,心中很是鄙夷,冷哼不屑道:“杨将军莫非没有经历过战事?临阵对敌,于軍中宿将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杨将军何至于这番着急模样?”
杨光远无暇理会药罗葛阿咄欲,他是军中良将,即便是最简单的排兵布阵,也多有讲究,进退之道,重在事先布置,才能应对多种情况,然则药罗葛阿咄欲喋喋不休,嘲讽之声没完没了,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显得自家厉害。
杨光远也算是知道了甚么叫作无知者无畏,忍无可忍之下,他咆哮道:“你他娘的懂个狗屎,这是朝廷禁军!禁军,你懂吗?!”
药罗葛阿咄欲从鼻子里呼出一股冷气,轻蔑道:“在我回鹘勇士眼中,唐人不是刀下亡魂,就是身后奴隶,甚么禁军不禁军,都不值一提!杨将军若是害怕,我回鹘勇士愿打头阵,不过你得保证,到了温池,得让我部先入城!”
见这个时候对方一门心思想着那“唾手可得”的财货,杨光远气极反笑,忽然间,他福至心灵,既然对方找死,就让对方当炮灰好了,“既然如此,将军且请上前!”
药罗葛阿咄欲立即喜上眉梢,顿时大笑不已,当即策马而走,召集部曲上前,临行前不忘嘲讽一句:“没用的软脚羊,临阵还不是得靠我回鹘勇士!”
这时,旷野已有隆隆雷声,大地也已开始颤抖,地上的灰尘都似被震得离开地面,那是只有大队精骑平治才会有的动静,杨光远紧紧注视着前方矮山,不久,有骑兵从山后奔出,却是他先前派出的百余游骑,只不过这下只出现了二三十骑,且毫无队形,形色慌张,近了大军阵型就疯狂大喊:“禁军来了,禁军来了!”
杨光远心头暗恨,连忙下令:“叫他们别嚷嚷,再嚷嚷都斩首!”
他一把拔出横刀,紧握在手,身躯微弓。
率部到了阵前的药罗葛阿咄欲,意气风发,神色张扬,虽然雷声近在耳畔,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背对矮山,对部曲训话:“勇士们,此番带领尔等出征,为的就是在唐境抢钱抢粮抢人,那唐将胆小,不敢上前,如此甚好,等我们击溃了唐人,正好率先入城,那城中的金银财宝与女人奴隶,尔等唾手可得……”
药罗葛阿咄欲眉飞色舞唾沫四溅,说得兴起,引来阵阵高呼,然则话未说完,他渐渐发现面前的战士们脸色有些不对,此刻虽是背对道路,他也知道唐军近了,但他之所以背对唐军,就是要表示自身的大勇无畏和对唐军的轻蔑,所以此刻毫无转身的想法。然则,无论他再如何言辞煽动,呼应声都渐渐小了,面前一张张悍勇的脸,慢慢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身后,那眼中甚至充斥着恐惧之意,有人握紧了马刀,有人不停咽着唾沫,这让药罗葛阿咄欲分外不解,这支军队纵横河西,大小战斗无数,但在战前露出这样的面色,却是从未有过的事,于是他不得不草草结束了演讲,转过身来。
看到从山后平治而来的唐军精骑洪流,只一眼,药罗葛阿咄欲就怔在那里,心头咯噔一声。
这都是你他娘的甚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