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是不知道,这小子跟把花娘娶进门没多久就走了,至今连孩子都没见过几面,每回孩子闹着要阿爷的时候,可是叫人揪心,也不晓得他回来的那些时日,这孩子记住他阿爷的模样没。听说这回大战分外惨烈,黄河西边的城池都丢了,军中将士死伤无数,也不知他阿爷还回不回得来……要是回不来了,这孩子以后恐怕连他阿爷长甚么样都不知道……”
老汉说得感伤,那边做鞋子的“花娘”已经开始抹泪,肩膀微颤,压抑的抽噎声不忍听闻,李从璟一时没有言语,老汉看着抽泣的大娘子,又长叹道:“花娘自打进了咱老吴家的门,这些年可没享过一点福。操持家务教养孩子就不必说了,难的是见别人家夫妻出双入对,有甚么事都有家里儿郎出头,她自个儿却形单影只,碰到难处也没个倚靠,只能自己咬牙撑过去,咱们能帮的地方少,这些年她可没少独自垂泪过。唉,谁让她嫁了个军人呢,就只得忍受这份不易……”
“花娘手艺好,但凡稍有空闲,就会给吴春那小子做鞋,再到处托人给送过去。麻烦人的时候多了,免不得要给帮忙的人一些酬谢,这对她来说又是不小的负担……这些年下来,她也不知做了多少鞋,咱是数不清了,可她自个儿脚下穿的,缝缝补补就那么一双,也没见给自己换上一双新的……”
夕阳向晚,余晖洒进屋墙,平添几分寂寥,李从璟站起身,走到花娘桌前,低着身子道:“眼下我正要去灵州,你若有做好的鞋,我可以给你带过去。”
花娘抬起头,泪痕密布的脸上满是错愕和惊喜,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有的有的……”
约莫是酒喝得有些多,老汉起身的时候,差些没站稳,好奇道:“灵州正在大战,郎君缘何要此时过去?”
李从璟站直身,对老汉说道:“我也是大唐军人,正要去灵州参战。”
离开铺子的时候,李从璟手里多了两双崭新的布鞋,老汉和花娘出门相送,没少言说感谢的话,直到李从璟走远了,两人还在门前目送。
“这位郎君……他果真能到灵州,把鞋子送到吴郎手上?”毕竟先前素未谋面,花娘禁不住有些小担心。
老汉倒是没这份心思,虽然跟对方认识不久,但他觉得以对方的气度衣着,明显不是寻常人等,断然不会承诺没把握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则让两人完全没了担心。
随着他们目送的那个郎君走远,城外有百余精悍汉子,从各处汇聚到一起,列队跟随在对方身后,那百余汉子手里握着的,可都是军中制式横刀,而衣袍下来隐隐露出的精甲,更是彰显了他们的身份非凡。
花娘瞪大了眼睛,吃惊于对方的排场,而阅历和眼力都胜出一大截的老汉,已是暗暗心惊,不禁呢喃道:“我的老天爷,李廉使下来巡视的时候,也不过带这么多人,这郎君到底是何等身份?”
离开城前一段距离后,李从璟仍未上马,手里握着的布鞋,让他心头有种别样的滋味,夕阳西下,余晖千里,田舍悠然,道上行人稀少,只有荷锄而归的农人。
今日见到的花娘,让李从璟不禁开始想念某些人,某些正在朔方履行职责的人,刀光剑影,尸山血海,天下未平,征战不休,大唐的辉煌与功业足够大,置身其中的个人实在太过渺小,身不由己的生死与苦痛,使得一切都倍显厚重。
正要上马的时候,前方有一支骑队奔行过来,李从璟停下了动作,走出两步,好整以暇站在马前,他已经看到了骑队当先的那个人,黑发红裳,妖艳如火。
对方利落下马的时候,李从璟已经张开双臂,但对方却在他身前下拜行了礼,“军情处第五参见陛下!”
李从璟没有放下轻抬的双臂,“起来。”
第五姑娘起身,看到李从璟还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禁霞飞双颊,羞涩低首。
李从璟无奈,只得道:“过来。”
林英和丁黑都是有眼力劲的,转身挥手,让护衞们都转过身去。
那边军情处的锐士,也都齐齐转身。
第五姑娘这才如一团火焰一般,投进李从璟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