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世间只得一个你 蓝白色 10226 字 5个月前

虽说小时候的周子廷一直是以好脾气着称的,但他如今这么一沉默,许唯星真怕他会就此怒挂电话,许唯星就这么焦灼地等着周子廷的答案,周子廷却是好脾气地一笑:“出差也是没办法的事,出来吃个饭当做对我的补偿吧。”

“出来?”许唯星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回答许唯星的,是办公室外头响起的“叩叩”两声敲门声。许唯星抬头看去,只见虚掩的门被人徐徐推开,周子廷就这样嘴角带笑地出现在她面前。

从许唯星身后的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阳光都不及他的笑容和煦:“看来我没敲错门。”

“你怎么……”许唯星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眼错愕地看着他。

“伯母告诉过我你是赫勒的品牌二部经理,我就在你们公司的楼层牌那儿研究了一会儿,最后锁定了这裏。”周子廷说着不忘抬手指一指办公室门上镶着的职务牌,紧接着又低手指一指自己腕上的手表,“已经12点了,许经理赏不赏脸一起吃个午饭?”

他不仅嘴边、眼角都是微微含笑的,在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孔面前,许唯星哪说得出一个“不”字?

许唯星在公司附近找了家环境OK的中餐厅招待周子廷,等着上菜的工夫,许唯星惊悉她眼前这位笑容迷人的“不速之客”差一点就成为了她的同事。

周子廷这次回国,是因为国内有两家实力强劲的公司向周子廷抛出了橄榄枝,其中就有许唯星所属的赫勒中国分公司,另一家则是国产汽车公司凌亚。但可惜,即便研发部门老大亲自邀请周子廷在今天参观赫勒的中国总部以及工厂,周子廷还是选择了凌亚。

自己效力了这么久的公司竟然在抢人才方面输给了晚起步几十年的凌亚?许唯星着实纳闷,“为什么?论行业地位、论国内销量、论个人发展前景,凌亚都输赫勒。除非……”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除非凌亚开的薪资比我们这边高很多。”

周子廷就跟开玩笑似的,说得一派轻松:“哦,那是因为员工之间禁止谈恋爱。”

他的话在许唯星脑子里转了一轮,许唯星就这么愣住了。

周子廷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笑着推翻了前话:“开玩笑的,瞧你,都吓成什么样了?”末了正一正脸色,继续说道,“像赫勒这样的大公司,体制会压制个人能力,磨灭个人特色——尤其是在设计领域。新兴公司反而更能让人施展拳脚。”

许唯星撇撇嘴,没再接话,传菜员很快将丰盛的菜肴布了满桌,彼此也就将工作的话题彻底搁置一旁,一边用餐一边闲聊倒也惬意。

“继我之后,伯母又给你安排了几场相亲?”

许唯星悠悠竖起五指。

“五场?”周子廷深表同情。

说着便放下筷子,掏出手机,默默低头捣鼓手机去了。许唯星好奇地仰长脖子瞄一眼,原来他是在发短信。

发完短信后,周子廷抬头对她笃定的一笑:“放心吧,短期内伯母不会再给你安排任何相亲了。”

许唯星顿时就猜到了什么,警觉地问:“你刚发了什么?”

“我对你妈妈说,上次见面之后对你印象深刻,想和你深入接触看看,希望她能同意。”

果然,周子廷话音刚落,许唯星还买来得及吱半声,周子廷搁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许唯星立即警惕地看去,是母亲回的消息:“好的好的,子廷啊,好好跟我们家唯星相处哦。”

短信末尾还带了个笑脸表情,许唯星真是……服了。

许唯星打算不再理这茬,为了成功岔开话题,她转头准备招呼服务生上点茶水,却在这时,正好一名服务生拎着该饭店打包用的餐盒,从许唯星这桌旁小跑而过,很快就把餐盒送到了不远处的另一桌,许唯星原本只是顺带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桌,这一眼之后却是生生一怔。那桌餐桌旁,正坐着一个大墨镜、小风衣、红底高跟的高挑美女。高挑美女很快付完帐,拎着餐盒离开餐厅。

许唯星神情古怪地、默默地看完全程,那一瞬不瞬的目光令周子廷忍不住失笑摇头:“我一大男人都没被那个美女吸引走目光,你倒好,自己身为女的,还盯着那女的看半天。”

许唯星这才意识到自己晃神了,收回目光,对着周子廷勉强笑笑:“刚才那女的,好像本市电视台的女主播。”

“难怪……”显然周子廷觉得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更吸睛,目光丝毫没被快要消失在餐厅门口的那个疑似女主播拐跑,只眉眼弯弯地看着许唯星,表示道,“我刚回国,对明星不熟。怎么?她很有名么?”

女人天生的攀比心理作祟,许唯星违有些心地答:“播娱乐新闻的而已,谈不上多有名。”

因为隔天就要前往斯图加特,卓然一上午又忙着外事没在公司,中午卓然回公司,午餐时间一过,就召集了手下各部门领导开了个临时会议,安排一下他不在国内的这一周时间里的几个大的工作事项。

许唯星自然也要出席,会议征用的场地就是运营部自己部门会议室,开会前五分钟,许唯星“故意”路过了压根不顺路的总监办公室。

卓然办公室外的秘书桌是空的,秘书不在,应该是已经跟着卓然去会议室了,许唯星就这么在虚掩的总监办公室门外徘徊了几轮,小心翼翼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

卓然不在办公室,西转外套随意地搭在门边的沙发扶手上,沙发前的茶几上,随意地散着吃干净了的餐盒。看来卓然忙到连午饭都吃得这么慌乱,吃完就直奔去会议室了。

许唯星看着这些她中午用餐的餐厅提供的专用餐盒,心裏忍不住又冒出一句“呵呵”……

卓总监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迷得人家江兮茜亲自买外卖、亲自送来、陪吃了以后还得自行离开。

产品总监、产品部经理、运营总监、运营部经理,外加两名总监助理,一行六人就这么踏上了漫长的跨国旅程。

许唯星从上飞机开始就戴着眼罩睡觉,一副几百年没睡饱觉的样子,坐在她一旁的产品部经理实在受不了行程的枯燥,许唯星睡到中途去洗手间归来,产品经理终于找着说话对象了,见许唯星又要戴上眼罩继续昏天暗地地睡过去,立即出声制止道:“许经理,你都睡了快四个小时了,卓总监、汪总监、还有我们几个聊天你也没听,飞机餐你也没吃,还困啊?”

许唯星笑笑:“时差问题,头晕。”

其实……航行才开始四个小时不到,哪来的时差问题?实际上许唯星一点儿也不困,脑子更是清醒的跟什么似的,可就是宁愿戴着眼罩假寐,也不愿意加入到同事们之前的聊天——尤其是在卓然开口的时候,许唯星觉得自己戴上眼罩、眼不见为净都还不够,简直还想向空姐要一副耳塞,把耳朵也堵上。就是这么不愿意听到卓然的声音。

唯星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只是无论卓然和同事们闲聊些什么,许唯星脑子里都会冒出一句:“失去的要一样一样夺回来”等于“忙里偷闲约江兮茜吃午饭”?呵呵……

产品经理听许唯星把一切怪罪给时差,也没法子了:“好吧,那你休息吧。”

可真的等到时差开始作用,产品经理自然而然地睡着了,许唯星却真的彻彻底底睡不着了——坐在她旁边的产品经理耐不住时差,沉沉睡去之后,竟!然!开!始!打!呼!

许唯星几乎崩溃,听了足足有5分钟的打呼声,终于忍不住猛地把眼罩一扯。此时机舱外的天空已是漆黑如幕,只有航灯在持续闪烁,看一眼产品经理睡得香甜的模样,许唯星又不忍叫醒他,索性起身去洗手间洗把脸。

洗了脸回来,路过前排的座位时,许唯星忍不住脚下一顿。卓然就坐在那儿,已经睡了,合着眼沉静的模样。整趟旅程,从最初的托运行李到最来的登机、甚至是她之前去上厕所回来,许唯星都没正眼瞧过他半眼,如今这么站在他身旁的过道低头看他,莫名其妙笼罩了她一整天的气愤似乎就这么悄然远离了她。只是突然有些不着边际地想:周遭的乘客全都是裹着毯子缩成一团,只要觉得舒适,睡相再难看都无所谓,他却毯子都不盖,身上就薄薄的一件白衬衫,身姿挺拔如一株冷傲的白杨,睡着了还不忘摆架子……

许唯星从空姐那儿要了毯子和耳塞,小心替他盖上,随后回到自己座位,默默戴上眼罩,塞上耳塞,好歹是阻绝了一半的呼声,无奈这矜贵的耳朵对声音特别敏感,隔着耳塞听到的呼声对许唯星来说也是够呛。

可渐渐地,产品经理竟然不再打呼,原本还烦躁地怎么也睡不着的许唯星,终于被困意席卷,成功睡去。

这一觉睡得竟然不错,等许唯星悠悠醒来,隔着眼罩都能感觉到窗外阳光的热度。产品经理后半夜没再打呼,她才能睡得这么好,许唯星几乎要谢天谢地,正打算趁着此时周围一片安静、赶紧再多睡一会儿,却在这时发现,自己似乎正枕在什么东西上。

扯开眼罩一看,原来她正枕着产品经理的肩膀——不对,她枕着的这个人穿的是白衬衫,不是产品经理。

许唯星猛地抬头一看。

确实不是产品经理。

似乎为了让她能枕得舒服一些,卓然就算睡着了身体依旧挺得笔直。再低头看看自己,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不正是她昨晚为他盖上的那条么?

许唯星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从毛毯上收回,耳边就响起低沉中带着细微睡意的一句:“醒了?”

许唯星只觉颈后蓦地一僵,缓慢而艰难地抬起头来。

果然卓然也醒了,微蹙着眉头,眼神间有种刚睡醒时特有的懵懂感。

或许真的太久太久没见过他刚睡醒的样子了,许唯星愣了三秒,默默地坐直了。

见卓然开始揉肩膀,许唯星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肩膀都麻了吧?”

“这个无所谓,关键是……你知不知道你口水流我肩上了?”

此话一出,吓得许唯星立马神情紧张地扭过头去,抬手摸摸嘴角。可是……她嘴角明明是干的,哪来的口水?果不其然,下一秒许唯星耳边就传来身旁那厮低低的笑声——显然是因为知道她爱面子才故意这么说着逗她。

许唯星着了他的道,扭回头来看他自然就没了好脸色,卓然一副“任你瞪”的样子,许唯星心裏默默叹气,懒得再跟他计较,猛地把眼罩一拉,直直地靠着椅背继续昏天暗地的睡,只没好气地吩咐一句:“快到了叫醒我就行。”这话明摆着就是告诉他除了飞机快要降落之外,其它时候都别来烦她。

可许唯星没睡一会儿,肩头就蓦地一沉,她还没来得及摘下眼罩,卓然的声音已经在她耳侧漾开:“你靠了我这么久,现在是不是该回馈下?”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说完不忘在她肩膀上蹭一蹭以寻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许唯星自我安慰着“算了,爱咋咋地吧”,索性也就不管他了。

这一觉睡得真是又香又沉,卓然一向很有时间观念,快到地方了一定会醒,许唯星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睡过头。

不成想睡得正香甜时,有人愣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许唯星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以为是对方是卓然,便低声地嘟囔了一句:“到了?”

问完之后才发现情况有异——卓然明明还枕在她另一边肩头……

许唯星摘下眼罩一看。

产品总监和产品经理早就从前排座位站了起来,隔着座椅靠背、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和卓然,准确来说,是看着她和枕在她肩上的卓然。

许唯星赶紧耸一耸肩,卓然自然被她闹醒了,这时的卓然还没发现前座的产品总监和产品经理,仿佛眼里只有这个女人:“看看你,头发睡这么乱。”

卓然失笑地看着她,这就要伸手替她归拢好额角的乱发,许唯星吓得直瞪他,他这才察觉到异样,慢悠悠扭头一看,终于发现了产品经理和产品总监。

卓然默默地收手,坐直。来自前排的那两道齐刷刷的目光却还不放过他,分明在用眼神表达同一个疑问: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尴尬地干咳一声,各自别过脸去。

抵达机场正是当地时间零点,德方的接机人员送他们到了酒店,德方的人已是昏昏欲睡,中方的这几人却精神得可以——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是这点麻烦。

许唯星进了酒店房间,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更加了无睡意,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满屋子找吃的。

她在飞机上滴水未进,现在知道饿了,可惜斯图加特不像国内,零点过后除了酒吧,基本没有其他夜间活动场所。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吃的,里边摆满了饮料,此刻越是饿得饥肠辘辘,越是想念国内的711和夜宵摊。

没法子,只能猛劲儿灌水解饿,无聊刷刷朋友圈,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国内的早上九点,朋友圈里有上班族在晒早高峰的堵车情况,有贵妇在晒自己丰盛而悠哉的早午茶——许唯星已经无聊到开始条条点赞了,直到她的微信响起,她才暂时中断她的点赞大业。

一看,是周子廷的消息:“到斯图加特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一个劲的在给人点赞。”

许唯星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周子廷的同学圈和她有重叠,保不齐他一刷新朋友圈,刷出来的全是她的赞。

当时的他肯定在想:这女的怎么会闲到这个地步?

许唯星颇感尴尬,发了串省略号过去。顺便为自己辩解一句:“刚到酒店,饿得睡不着。”

“你住哪家酒店?我看我熟不熟,附近有什么可以大晚上吃东西的地方介绍给你。”

许唯星把酒店名字报过去,周子廷对这还挺熟:“我住过那家,你看看窗外,能不能看到席勒广场?”

许唯星走到外接的露天阳台,远处确实有广场,但广场的面貌在深夜的雾气下让人有些分辨不清,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真有个广场。”

许唯星刚说到这裏,耳边就突然飘来一句:“还不睡?”

深夜时分,异国他乡,在这么一个幽静的夜里,耳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许唯星吓得手机都险些掉阳台外头去。

好不容易拿稳手机,循着声音缓慢地扭头看去,许唯星紧绷的神经嚯地一松。卓然正站在隔壁阳台上抽烟。

他怎么也没睡?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钻进许唯星脑子里,就有另一个问题捷足先登、快准狠地攫住许唯星的思绪——他听到了多少她和周子廷的聊天内容?

许唯星姑且假定他什么也没听见,针对他的问题只平淡地解释了一句:“太饿,睡不着。”

卓然点点头,没再说话没,只默默地把烟蒂掐灭,最后半点火星在许唯星眼前一闪即逝,然后……卓然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扭头进了屋。许唯星被空晾在了阳台上,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隔壁阳台,再看看自己手里又进了一条微信的手机,被夜风一吹,许唯星忍不住周身一阵激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许唯星去开门,一愣。继而忍不住上下扫一眼门外站着的卓然——他已经穿戴整齐,一副准备出行的样子。

“干嘛?”

显然她问了一个蠢问题,卓然有点没好脾气地反问:“还能干嘛?吃东西去。”

“……”

十分钟后,卓然、许唯星一同坐上了酒店的租车。

卓然用手机搜索附近吃东西的地,搜索到了结果之后,把手机往操作板上一放,启动车子的同时不忘教导许唯星:“你去求助一个几千里之外的男人,不如求助手机导航。”

“……”他果然听见了她和周子廷的聊天内容……

主办方特地为他们订了相对僻静的酒店,适合商务人士,无奈许唯星现在是饿死鬼投胎,穿过两个街区后,卓然把车子驶进了豆城区的酒吧街,夜生活的气息真正扑鼻而来,眼看有当地人拿着汉堡和啤酒沿街站着,许唯星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街道两旁既有传统的扫帚酒吧,也有门口斑驳的墙壁上贴满黑格尔、席勒这类当地名人的头像的现代酒吧,白人面孔居多且穿着随意,只有许唯星和卓然就这么穿着正装来了——出差嘛,行李箱里全是单调又刻板的黑白灰。

卓然倒还好,把西装一脱领带一松袖子一折,就已经有了几分休闲派头,许唯星则惨多了,黑色高跟鞋、快要过膝的一字裙,就算把扎好的头发散下来、些微凌乱地披着,还是显得与周遭环境十分格格不入。

在酒保的强烈推荐下,许唯星要了一杯红酒。当地的Trollinger果实酿造,许唯星对酒倒是兴致不高,一看见随酒配送的小吃,才真正食指大动。

卓然要了这儿的招牌生啤,“飞机上只顾着睡觉,现在知道饿了吧?”虽然说着风凉话,但还是把他那份小吃推到了许唯星手边。

许唯星斜他一眼,看在小吃的份上没反呛。

正是周六休假日,酒吧里人头攒动,有现场乐队演奏重金属慢摇,妆容诡异的女主唱那一嗓子颇有几分靡靡之音的味道,卓然手支着下巴,侧眸看向一旁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饱肚子的女人,虽然不明白她现在这副饥肠辘辘的样子哪里吸引,但或许真的应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卓然一个没忍住,就伸手替她把沾在嘴角的番茄沙司给抹掉了。

许唯星一向在乎形象到穷凶极恶的地步,他这么一动,许唯星下意识地就去扯纸巾想要擦嘴,可就在这时,这男人愣是当着她的面把沾了番茄沙司的手含进嘴裏尝了尝,光影斑驳间,许唯星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纯粹,她本能地选择继续低头吃东西以避开他的目光,但动作已不由得慢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祟还是什么原因,许唯星只觉得周遭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击得越发欢快——这时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心理作祟,而真的是一曲终了后现场乐队停止了演唱,鱼贯撤下台。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酒吧老板接替而上,左手一支郁金香酒杯,右手一只餐叉,用餐叉敲得酒杯“叮叮”作响,示意所有客人:凌晨3点了,酒吧的特别活动正式开始。

许唯星和卓然坐在U型吧台的最深处,与表演台只隔着一个酒架,一仰脖子就看见酒吧的服务生正合力把高度超过2米的盛酒器搬上台。啤酒王比赛,所有客人都可报名参加,最后的胜利者不仅获得当晚免单资格外加一年份的免费畅饮资格,还可获得在场任意一位看对眼的女服务生的幸运之吻。

老板的德语说得劲脆富有号召力,可惜许唯星历来是没有娱乐精神的人,周遭的男男女女都在跃跃欲试,她却放错了重点——就三点了?

看一眼手表,果然已经三点了。

“走吧,我吃饱了。”许唯星说着便一边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结账,一边拿过搁在一旁靠椅上的风衣,摸口袋准备掏钱包。

卓然见状,眉心带丝不悦的一皱:“我来。”

许唯星当即阻止了他:“还是我来吧,你是来陪我吃东西的,理应我付账。”

许唯星话虽说得这么客气,可她自个儿在那儿掏钱包,掏着掏着愣是什么也没掏出来。最终不禁眉头一皱:“我的钱包呢……”

当时出门出的急,许唯星也忘了自己有没有带钱包出来,如今半天没摸着钱包,简直是无地自容。

卓然的表情却是多云转晴,一改片刻前的严肃,无奈地笑着看她。

“我来吧。”

卓然说着一摸口袋,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的钱包……可能……被偷了……

“证件不在里头吧?”

许唯星摇摇头:“就是一点欧元现金。”

卓然这才松了口气,眼下最大的难题就只剩下——他们该如何结账?

就在这时,早就被没有娱乐精神的许唯星自动屏蔽了的、来自台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许唯星的耳朵——

“还差一位!哪位先生小姐有勇气上台?”

台上已经有了三位参赛者,每个参赛者身后都放了灌满了啤酒的盛酒器,还剩最后一个参赛名额,热血的酒吧老板还在不遗余力的邀请。

许唯星尽力忽略掉酒吧老板制造的声浪,她面前的卓然却是微微一思考,随后竟真的举起了手。酒吧老板立刻就锁定了卓然:“吧台的那位先生,恭喜你获得了最后一个机会。”

许唯星看看那高过两米的盛酒器,再看看卓然笃定的脸,有点慌了。她知道他的酒量,眼看他就要走向台,赶紧拉住他。

刚读大学那会儿的卓然几乎是一杯就倒,许唯星还记得他那时候面红耳赤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后来他的酒量稍微好了一点,有一次她同学聚会,为了气晟峻,她把卓然带上了,晟峻本来是只身前来赴会的,结果看到她和卓然出双入对,脸色就不好了,急呼那位空姐过来镇场。许唯星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位空姐,虽说许唯星从小就出落得眉清目秀,学生时代起就不乏追求者,可一山自有一山高,当许唯星看到那位红唇卷发、走起路来腰肢轻扭极端曼妙的空姐,连她身为女人,都不得不承认对方整个人如同在发光。那时候的许唯星终于知道自己败在了哪儿,心底那最后一丝不服气都这么烟消云散,幸好当天有卓然帮她长脸,她才找回了一点平衡感——那天的卓然,几万块的西装加身,领带、袖扣都经过她的细心挑选,只是静静的杵在那儿,已经是上层建筑一般疏离又倨傲,晟峻带来的女伴让在座所有女人黯然失色,但她带来的卓然则轻松秒杀了晟峻,也算打了个平手——不,应该说当天的晟峻心裏比她不平衡多了,否则一向教养良好的晟峻不会频频有意无意地戳卓然——

“卓先生真是深藏不露啊,之前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晚上得去711打夜工么?现在看来,那点钱都不够你买个袖扣的吧。”

这话连许唯星听着,都差点没忍住要叫晟峻闭嘴了,卓然却始终不卑不亢,晟峻说什么他都全盘接收,不恼不气,一句:“享受的是勤工俭学的过程。”就噎得晟峻有些说不出话来;后来晟峻找他拼酒,他也来者不拒,脸都不红一下,许唯星真当他酒量突飞猛进,直到最后同学聚会不欢而散,她和卓然上了出租车,车子行驶了没多久,他突然叫司机停车,车还没刹稳,他已冲下车去,扒拉着路边的垃圾桶,吐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那时候的卓然,逞能得让她既无奈又心疼,而如今的他——

信心满满地看着许唯星,猛地把领带扯下,把领带交到她手里的同时,轻巧地佛开了她拦路的手,就这么在她的目送下走上了台。

酒吧老板轻巧地一敲酒杯,“叮”的一声脆响——比赛开始。卓然开始灌第一杯,没拿酒杯的那只手顺便把领口的纽扣“嚯”地解开,许唯星远远地看着一滴啤酒顺着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流进他坚实的胸膛,那一刻有如慢镜头回放,把许唯星从凌晨三点的斯图加特带回了多年前那场同学聚会后的、午夜的北京街道。

她拍着胃酸都快呕出来的卓然的背,又急又气:“不能喝就别喝,这么逞能干什么?”

那时的卓然擦擦嘴,抬起头来看她,皱着眉头,嘴角却含笑:“他伤了你,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这样替你出气。”

许唯星听完,笑着笑着就哭了——那是她和晟峻彻底分手以后,她第一次哭。从高中时代就开始的恋情以那种方式告吹,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谁都好面子,尤其是许唯星,越是难过,越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她一直坚信,报复一个人,就是要过得比他好。

然而在那一刻,许唯星竟然觉得自己披在身上的铠甲在这个比她年纪还小的男孩子面前无所遁形,她靠在他肩上,从最初压抑的哽咽变成最后的嚎啕大哭,彻底没了形象,却也把欠自己的那场淋漓尽致的宣泄,彻底地还给了自己。

看客们用异国语言或起哄、或叫嚣、或加油,许唯星思绪一晃,就又回到了喧闹的酒吧,放眼望去,卓然刚喝到盛酒器的一半,这时已经有一名参赛者连连摆手示意自己要退出。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几乎掀翻屋顶,许唯星绞着手指头看着卓然盛酒器里的浮标一点点下降。

终于,浮标沉到了最底,卓然猛地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撂。他胜了。

相较于今晚免单外加一年份免费畅饮资格,胜利者似乎更喜欢最后一项奖励——他徐步走向了那群正在围观的女服务生。

英俊的亚裔男人,价格不菲的行装,不拘小节的举止,令女服务生们开始期待他的幸运之吻会花落何家。

可他最终停在了站在女服务生们一旁的那位、他带来的女伴面前。看热闹的众人顿时露出扫兴的眼神。

他和女伴正用中文嘀咕些什么,在场的其他人也一个字都没听懂,更觉扫兴——

“你酒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好?”许唯星为了掩饰些什么,语气有点刻板地问。

他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云淡风轻:“在被一个女人彻底伤了、每天不得不借酒浇愁之后。”

“既然免单了,那咱们走吧。”

许唯星说完便拿起自己的外套,先行转身朝出口走去。

“等等。”卓然突然叫住她。

许唯星闻声回头。

那一瞬间,卓然上前一步,准确而牢固地用双手捧住了这个女人的脸。

许唯星只觉得他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双唇就这么被牢牢地堵住,酒气带着腥甜的气息钻进她的口腔,钻进她的心。

这个世界,真的有一个人的吻,一个人的怀抱,可以令你忘掉世界的其他纷扰,只顾沉溺其中,若不是酒吧老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这个幸运之吻似乎真的会永无止境下去——

“这位哥们儿,今晚还很长,先领取了一年份的畅饮资格再亲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许唯星这才从迷人心魂的唇齿纠缠中回过神来,难免羞窘,卓然虽结束了这个吻,双手却仍旧捧着她的脸,深深地看进她的眸中——只觉得这个女人眼波流转间那般动人。而他这般意犹未尽的模样,围观众人皆看在眼里,或羡慕,或祝福,整个酒吧就这么沉浸在了甜蜜的氛围中。

卓然领完了畅饮资格,落败的德国大汉便热络地上前来打招呼:“老兄,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喝一杯吧。”

卓然征询似的看一眼许唯星,许唯星见今晚这么尽兴,她就这么催着他离开的话未免太扫兴,于是便应允似的耸耸肩。

卓然和许唯星就这么被拉着加入了当地人的酒局,不成想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到最后所有人都玩嗨了,完全遗忘了时间。

拼酒,划拳。许唯星听着他们教授自己当地的划拳规则,她本来德语水平就停留在日常用语阶段,加上又有点醉了,规则听得一知半解,自然是场场连输。

许唯星也豁出去了,自罚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卓然见她竟开始随着乐队的演唱轻慢地扭腰律动,就知道她喝多了,可卓然要替她喝酒,她还不乐意,立马就从卓然手里头把酒杯抢了回去,用蹩脚的德语对:“在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千杯少。这杯……我干了!”

女中豪杰的样子顿时赢得满堂喝彩,只是苦了卓然,坐在她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是谁之前急不可耐地要走的?又是谁现在喝得忘乎所以,死活赖着不走?

现场乐队应景地换了一首德国民谣,同桌的人要教她跳当地舞蹈,她竟真的答应了,这就真的站了起来,卓然一急眼,起身就要把她捞回来,不料她动作更快,直接脱了高跟鞋,把鞋塞他怀里,自己就这么踩着座椅直接上了桌,在桌子上跳舞。

卓然就这么拎着她的高跟鞋站在桌边,光影明灭间一仰头,就看见她在桌上,放肆地跳着、笑着。她此刻的笑容,跨越了五年的鸿沟和积怨,照亮他眼里的晦暗。

《东邪西毒》里有一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传说喝了它就能忘记一切……醉生梦死——卓然突然觉得自己尝到了它。

桌上的许唯星一个没站稳,就这么直直地跌下了桌,从回忆里走出来的卓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将她牢牢地抱入怀中。

自此,就再没松过手——

深夜幽静的酒店走廊,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直从电梯间延展至套房门外,缠绵的拥吻间,卓然也不知道自己用房卡刷开的是他的2016,还是她的2014,只知道因开门时太过用力,门背“砰”地一声撞在了墙壁上,这一声巨响犹如一剂清醒剂,令他怀中的这个女人中断了吻他的动作,抬头不确定地看着他,但这丝不确定瞬间就败给了他猛地将她拦腰抱起的动作。

凌空的不安全感令许唯星本能地牢牢抱住她触手能及的唯一依靠,树袋熊般双脚缠在了卓然坚实的腰杆上。卓然一笑,反手勾上门,另一手托着她的后颈,又是一记绵长的热吻。

终于结束了一路的跌跌撞撞,将她推倒在床时,卓然听见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但很快柔软的床铺就承接住了彼此的体重,她身上那条碍事的一字裙阻碍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他一咬牙就揪住裙边的小开叉猛地一扯,眼看裙边就这么大大地敞开,他也要这个女人,为他尽情地敞开。

她主动搂住他的颈项,送上自己,卓然看着再一次近在咫尺的她,心念一动间,听见自己问她:“你不后悔?”

她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红透的眼睛看着他。卓然紧迫地回视着她,太阳穴都是紧绷的,几乎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恢复理智、冷冷地推开他,却在这时,她猛劲儿地一个翻身,转眼间将他反压在了身下——

这就是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