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孙乐妍当即摆出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膜拜地望着许唯星:“姐你太聪明了!”

许唯星正想让这丫头别贫了、说正事,这丫头就已经先行正了正脸色:“看在我这么夸你的份上,我可说了啊!”

“说吧。”

“妈不准你离婚。”

见许唯星完全没有半点反应,孙乐妍怕自己表达的不太准确,又说,“妈的原话是这样的——”说到这裏便清一清嗓,学着母亲的语气,突然连珠炮似的一阵劈里啪啦道,“酒席都定了,所有亲朋好友也都通知到了,你们俩虽然没办酒席,但证都已经领了,前几天你还一副非他不嫁、为了他不惜和全家人翻脸的样子,你现在要离婚?当婚姻是过家家么?胡闹!”

孙乐妍的最后一句“胡闹”学得格外惟妙惟肖,许唯星完全可以想象母亲说这话时的表情是怎样的。

“……”

“……”

孙乐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唯星的表情,可惜许唯星平静的脸让人读不出任何有效信息,孙乐妍索性手一挥:“哎!先不说这个了,做饭吧。我饿了。”同时不忘讨好道,“我虽然不会做菜,但我可以帮忙洗菜切菜。”

说着就把一大袋的食材往厨房拖去。

这丫头确实有让人心情变好的魔力,总是这么的元气百分百。可许唯星不敢真的把厨房交给她,连忙跟去厨房。果然许唯星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孙乐妍再厨房哪能帮上忙?简直是添乱,好端端的一根萝卜最后被这丫头刨得就跟手指头差不多细。

许唯星连忙把可怜的萝卜从这丫头手中解救走:“你别刨了,洗菜去吧。”

孙乐妍乖乖领命跑去洗菜。不让她碰刀,不让她碰火,肯定安全了吧?许唯星正要放心地去忙别的,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孙乐妍“啊”地一声尖叫。

吓得许唯星当即回头——只见水龙头正在疯狂地滋水,这么一会儿地工夫,孙乐妍已湿了一脸。

孙乐妍这丫头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关爱下,从没做过饭,更别提是处理这类生活琐事了,一时间乱了阵脚,尖叫声引得心情低落的项少龙都跑到厨房门口来探探情况。许唯星对新房子也不熟悉,最快时间找到总阀,拧上——水龙头不滋水了,这丫头也终于安静。

“我找找维修员的电话。”

许唯星通讯录里有几个相熟的维修员电话,但不知道他们负不负责这一区的维修,孙乐妍见她欲拨出电话,连忙打断她:“我有附近维修员的电话!”

“真的?”许唯星明显不信。

可孙乐妍就真当着她的面开始给维修员打电话,说得还头头是道:“请你尽快上门维修,我们等着开火做饭呢。”

只是这维修员的效率未免太慢了,半小时还没到,要不是孙乐妍一直安抚她“再等等,再等等吧!”许唯星早没这耐性、打算换别的维修员了。

门铃声终于响起,许唯星正要走去玄关开对讲,孙乐妍却抢先一步:“我去开!”

这丫头怎么有点古里古怪的……

等维修员不久后敲响许唯星的公寓门,许唯星前去开门,看着门外站着的“维修员”,许唯星终于明白,自己这妹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面对她一脸的诧异,门外的周子廷却只是一笑,他抬了抬拎在手里的维修包——他还真带了维修工具来——笑容一派和煦:“久等了吧?”

许唯星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客厅里坐着的孙乐妍,不期然间一个念头窜进脑袋——

周子廷中午送去她办公室的菜式,都是她爱吃的,应该也是孙乐妍这丫头透露给他的吧?

许唯星还以为周子廷闹着玩的,没想到他真就一进门便直奔厨房而去,没一会儿工夫就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来:“总阀在哪儿?打开。”

许唯星自然难掩惊讶:“就修好了?”

周子廷笑得略显得意。等许唯星重新打开总阀,再回厨房一看,周子廷已经开始卷袖子准备做菜了。

“这怎么好意思?又让你做晚餐?”

许唯星连忙上前想要阻止,反被周子廷给阻止了:“我来吧,你在客厅等着就行。”

孙乐妍这丫头显然和周子廷是一伙的,也在一旁帮腔:“哎呀他乐意来你这儿做小时工,姐你就成全他吧。”

许唯星只好回到客厅,干坐在沙发上等着。倒是孙乐妍这丫头,没一会儿就趁她不备溜进了厨房,对周子廷赞赏有佳,连竖大拇指:“尽情展现你居家好男人的一面吧,拿下我姐指日可待啊!”

周子廷从锅里夹起一个油焖大虾直接塞进孙乐妍嘴裏,牢牢堵住她后续的话:“别胡说,我可没别的企图。”

孙乐妍鄙夷:“切,大老爷们有什么敢做不敢当的?没别的企图的话干嘛今天一大早打电话问我我姐爱吃什么;没别的企图的话刚才我一个电话过去,你一听我姐这儿的水龙头坏了你就火速飙来?”

周子廷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就像正看着一个不懂成人世界感情的小孩子似的:“有些东西你不懂。”

显然他所谓的“有的东西”,不仅孙乐妍不懂,许唯星也不懂,吃完这顿有些过于安静的晚饭,周子廷又自告奋勇地洗碗,许唯星这回并未阻止,孙乐妍坐在沙发那儿看《生活大爆炸》的DVD笑得前仰后合,似乎一点也没发现气氛的异样,直到许唯星尾随周子廷进了厨房。

周子廷刚把碗筷放进洗水池,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便笑了:“干嘛这副表情?来监视我怕我打破你家碗盘的?”

许唯星的脸色确实凝重了些,在周子廷的笑语下,许唯星才略显刻意地笑了笑,开始了分工合作,他负责洗碗,她负责沥干水放进消毒柜。她像是为了避免尴尬,故意摆出一副随口一提的样子,一边把碗筷放进消毒柜,一边低声说:“别对我好,我还不起。”

周子廷闻言一怔。她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声音也挺小,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很强烈,周子廷忍不住扭头看她。

这女人永远是这么的一本正经,小时候就是这样,是个不实童趣的早熟儿童,当年他腿伤养好了之后载她上学,她也是那样全程一本正经地坐在他的车后座,手抓在后座的杆子上,为的就是确保半点都不碰到他的身体。而她现在的态度显然和当年如出一辙——保持安全距离。

要让一个女人相信一个男人会对她好得完全没有企图心,是不是真的很难?孙乐妍不信,许唯星也不信。

对于许唯星此刻的一脸谨慎,周子廷无奈地笑了:“我对你好不是想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回报,就只是单纯的想对你好而已。”

“我只希望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看着你一点一点地开心起来,如果我这么做反而造成了你的压力,那我尽量克制。”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得许唯星顿觉自己的想法俗不可耐。

周子廷这个小时工干的还真是尽职尽责,刷完了碗便告辞,顺便把还在一边看美剧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几乎要让隔壁邻居投诉扰邻的孙乐妍给提溜走了。

等孙乐妍上了周子廷的车,似乎不怎么乐意回家:“我们去喝一杯吧?反正现在还早。”

显然周子廷没打算这么做,车子一路朝原定目的地驶去,始终没改方向。孙乐妍只好装可怜:“我现在回家的话,我妈肯定要对我严刑拷问,看我有没有成功说服我姐放弃离婚——我就不明白了,我妈之前那么反对他俩结婚,现在这样不正趁了我妈的意了嘛?她怎么又不让离了?”

周子廷有感这丫头有一肚子苦水没处倒,索性把车载音响给关了,任她发泄。果然这丫头趁机连珠炮似的说开了:“我跟那么多课系老师请了假,大老远跑来北京一趟,结果美美的伴娘当不成了,还成天因为这事儿被我妈念叨,我容易嘛我?你还不陪我去喝一杯,你这简直是助纣为虐!”

这话说得,好像周子廷现在不调头载她去酒吧街,就真的十恶不赦了似的。

可周子廷面对除许唯星之外的人,一直很有原则,有原则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地步:“我可不敢,你妈妈让我看着你,别让你进那些声`色场所。”

可他的推辞完全难不倒孙乐妍,只见这丫头眼珠一转,一副计从中来的样子:“那我知道去哪儿了……”

周子廷还以为她想到什么好地方了呢,没成想按照她的指示一路开,开到最后周围的环境周子廷越来越熟悉——这不是去他家的方向么?

原来这丫头直接到他家里来讨酒喝了。

周子廷家里倒是确实藏了不少国外带回来的好酒。周子廷拿了两支酒杯和一瓶低度数的起泡酒从厨房里出来,想这样就打发这鬼精灵的丫头?周子廷这瓶起泡酒还没来得及开瓶,就看见孙乐妍极其自来熟地在他家里参观了一圈,最终快准狠地搜出了一瓶他珍藏的好酒:“周子廷你太小气了?一千来块钱的酒就想打发我?要开就开这瓶!”

说着就上前把周子廷手里的起泡酒拿走,转而换上她找到的这瓶。孙乐妍“啵”地一声拔开木塞的那一刻,周子廷隐约听见自己心在滴血的声音。

一杯酒下肚,孙乐妍摩拳擦掌地开始套话了:“你对我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没想法。”他几乎不经思考就回答了。

回答得这么随意,孙乐妍怎么会信:“不可能。你趁我姐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难道不是为了趁虚而入?骗三岁小孩呢吧?”

周子廷一伸手,照着这丫头的脑门就是一记爆栗:“什么趁虚而入?我就不能不带任何企图心的、单纯地对一个人好么?”

等听完他复述了一遍他和许唯星之前洗碗时的对话,孙乐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是不是火星来的?地球男讲的可都是‘趁虚而入’这一套。亏我还帮你制造机会。”

周子廷默默低头喝酒,没搭腔。

眼看酒瓶已空了一半,孙乐妍终于不满于自己此刻唱独角戏的状态,猛地一拍他:“你别光顾着喝酒,倒是说句话啊!”

“……”

“喂!喂!喂!”他不理她,孙乐妍就一个劲儿凑到他耳边嚷。

别说,这厮还真是沉得住气,无论她分背多高,他愣是眉都不抬。孙乐妍终于忍无可忍,伸手直接扳起了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自己。

周子廷看了眼这丫头得意洋洋的脸,无奈地摇头:“真替你以后的男朋友担心,他要怎么才能受得了你的呱噪?”

孙乐妍小痞子似的晃晃肩膀:“这个无需你操心。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火星男。”

“……”

“……”

四目相对久了,气氛就跟酒杯里的酒似的,缓缓滋生着气泡,这一串小小的慢慢地上窜,最终“啵”地一声破裂。那一刻,周子廷也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裏“啵”地一声——某个原本关闭着的记忆闸口,就这么应声开启了一条缝隙。

眼前的这个丫头的眼睛水灵灵的;而许久之前那个酒醉的夜晚,那个无名女郎的眼睛,似乎也是这样,披着莹莹的水光,那水光,随着他每一下的律动而震颤。

周子廷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原本的三分醉,瞬间已全醒。

孙乐妍不解地看他:“你干嘛?”

周子廷是那么慌乱,以至于飘忽的目光在屋子里游移了许久,才终于像找着了救命稻草一般,锁定了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然后不等孙乐妍有任何反应,他就已先行朝玄关走去,头也不回。

周子廷很快打到了出租车,开了车门示意孙乐妍坐进去,孙乐妍有点不乐意,站在车门旁没动。怎么这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此刻的脸色简直比这夜色还阴。

周子廷则明显故意曲解了她不愿坐进车里这一举动,宽慰道:“车牌号我记下了,保证你能安全到家。你就放心吧。”

孙乐妍还不动,周子廷直接按着她的头,把她按进车里。孙乐妍还是不死心,从半降下的车窗里探出个脑袋来:“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冷淡?”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对你曾经热情过一样。”

孙乐妍心底深处其实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的,但她已习惯将这点失落自行消化,给了他一记鄙夷系数十级的白眼:“就知道在我姐面前装绅士,对我这么毒舌。我迟早要在众人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周子廷索性把她的脑袋也摁回车里,逐客令下的又快又狠:“别贫了,赶紧走吧。”

出租车终于绝尘而去,周子廷目送着那两道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由得闭上眼,迎着风抚了抚额。怎么会突然又想起了那么久之前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呢?真是一个令人慌乱的夜晚。幸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抱着这种自欺欺人想法的,又何止他一个?

若是让许唯星回忆一下出院的这一周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似乎这整一周都是浑浑噩噩的,虽然工作照做、也没出什么错,但总觉得自己跟行尸走肉似的,做什么都进不到心裏。

唯一还强撑着她渡过这每一天的,似乎就只剩下一个信念——

“明天下午两点,民政局见,我已经请好假了。”

这是她这个周日做得唯一一件还算有意义的事。可她发出这条短信,对方足足一个多小时没有回应。

就在许唯星等得快要睡着时,手机终于响了:“我不会去的。我们俩的结婚证不都在你那儿么?你就自己带去民政局吧,看离不离得了。”

卓然也以短信回复。冷冰冰的字体,猜不透情绪。

许唯星在没开灯的房间看着屏幕暗下去,这一场战役真的要拖到彼此都筋疲力竭才算结束?许唯星终于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这么拖着有什么意思?”

卓然没再回她。彻夜,许唯星的手机都没有再亮过。

这一夜也注定是她的不眠夜了——

许唯星眼睁睁看着窗外开始由夜色沉沉变得曙光微现,但那一丝曙光还没来得及穿透云层,就被层层雾霾隔绝得丁点不剩,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许唯星一夜不睡竟也不觉得困,她起得这么早,项少龙都还没醒,离上班还有几小时,许唯星坐在窗边,终于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了。

许唯星拿过手机,拨出了那个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拨出的号码。

老人家习惯早起,她这个点打电话去,等候音没响几声对方就接听了:“喂?”

电话那头的孙魏娟应该也没料到许唯星竟会给她打电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阿姨,我约了卓然今天下午去民政局办离婚。帮我劝劝他。”许唯星以为自己说这话时会忍不住情绪翻涌,可真的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也对,心都死了,还怎么让情绪翻涌?

“……”

“……”

沉默半晌,孙魏娟终于开口:“唯星,谢谢你肯放过我们家卓然。”

许唯星自认与老太太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第一次听孙魏娟如此感恩的语气,是真的打心底里感谢她这个不能生的女人肯早早地放过她家的宝贝儿子。

是啊,她都肯放过他了,谁又来放过她呢?许唯星感觉到苍茫的无力感就要将她灭顶了,她深深地呼了口气:“还麻烦您件事,他的结婚证在我这儿,能不能替我转交给他?”

如果可以,卓然希望周一永远不要来。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惧一件事,可越是恐惧,这一天就越是要如期而至。

尽管一夜未眠,他照旧准点起床,洗漱,上班。自从许唯星搬走后,房子里再也没有过半点生气,他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说来也是讽刺,许唯星搬走的第二天,他们的婚纱照如约送到了府上,拆开牛皮纸、露出婚纱照里她明媚动人的笑容,那一刻,房子里的清冷几乎要将他溺毙。

出于某种鸵鸟心态,他还是把婚纱照挂在了客厅墙上预留出的位置——当这一切糟糕的事情还未发生时,他还和他的卓太太兴致勃勃地规划过这批婚纱照放在哪些位置最好。是挂在客厅沙发的正上方,还是干脆再把婚纱照的规格放大,直接用来做卧室的背景墙?

如今客厅沙发的正上方、还是卧室的背景墙上,都是他们的合照,曼妙的婚纱,飞扬的头纱,她在笑,他在看……但实际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这些天来已养成了习惯,出门前看看照片中的卓太太,她在照片中起码还能对他笑,这是帮助卓然渡过这新的一天的唯一动力。

卓然换鞋出门,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孙魏娟。

孙魏娟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样子,卓然本能地有些闪避她的目光:“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这个。”孙魏娟说着递给他一个红本。

卓然低头一看,是他的结婚证。卓然再无需抬头,已经能猜到孙魏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了。

他的母亲,习惯以为他好的名义,左右他的人生……

“你没听医生说吗?她以后就算再怀也会习惯性流产,你娶一个不能生的老婆回来干嘛?她现在自己走了,岂不是正好?你还死缠烂打地求她回来干什么?”

卓然却不肯正面回答,只问:“是她让你把结婚证转交给我的?”

孙魏娟点头。

卓然繃着脸笑了,那笑容,仿佛是火山爆发前的预兆,带着股不顾一切的意味,可他终究还是竭尽全力压抑着,不想和母亲争吵,只说:“这事你别管。”

说完就要绕过孙魏娟,独自离开。

孙魏娟看着他那样子,像是愤慨,又像是心疼:“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跟你离婚了,就你还死心眼认定非她不可,儿子,你醒醒吧!”

“……”

“……”

火山的滚烫岩浆在经历了短暂的宁静过后,终于,爆发——

“你抚养我长大,我这些年还你的还不够吗?你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孙魏娟的脸顿时僵硬到几乎扭曲。

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伤心,孙魏娟的语气颤抖着:“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卓然笑了。

笑得那么讽刺。

随即笑容撤得一丝不剩,一脸冷然地直接走了。

孙魏娟看着儿子决绝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走廊里不再有卓然的脚步声,便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可孙魏娟矗立在这一片安静之中,耳边却蓦地回荡起那锥心刺骨的声音——

我这些年还你的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不够吗???

……

……

如血管爆裂一般的痛顿时席卷太阳穴,孙魏娟来不及痛呼半声,就已失足昏倒在地。

许唯星两点如期到达民政局,在等候区一坐就是一下午。并没有等到卓然。

打他电话,关机。

直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开始清场准备下班,许唯星一脸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荒废了一整个下午,却什么也没等到——

在那之后,卓然的电话就再也没打通过。

真是连个好聚好散的结局都不屑于施舍给她么?

周三,许唯星和团队如约前往机场,准备搭乘飞往美国的航班。

过安检的前一刻,许唯星的手机响了。

她摸出手机一看,是卓然的来电。

看着屏幕,感受着手机的震动,那一刻,许唯星仿佛本能地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心跳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可最终,她还是接听了电话。

她没有开口,只是听着手机那头的卓然,用前所未有的疲惫嗓音对她说:“我,同意离婚。”

偌大的机场,行色匆匆的人群,许唯星站在其中,仿佛整个世界瞬间陷入安静,只有手机那头那句:“我,同意离婚。”在耳畔余音绕梁。

“……”

“……”

时间静止一般,手机两头再没人说话。直到许唯星被人轻轻地一拍肩——

“就剩咱俩没过安检了。”

许唯星闻声回头,对上的正是周子廷的笑脸。再放眼四周,果然其他人都已入关,就剩他俩还在排队。

那一刻,许唯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对手机那头说了句:“谢谢。”便匆匆挂断电话。

虽然是没经大脑的一句,但许唯星上机后关闭手机时还不无赞同地想,自己除了说“谢谢”,还能说什么呢?谢谢他终于肯放过她,也终于肯放过他自己……

而此时的卓然,就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合过眼,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三天前,孙魏娟被他无心的一句话气得中风,这三天来他都守在医院。他一向知道自己母亲刻薄、市井,他不是没有厌烦过,但卓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凭什么瞧不起卓家?凭什么觉得卓家拖累了他?要不是因为被卓家收养,他说不定早就饿死冻死、不复存在了。

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的人,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

而片刻前手机那头的她的那句“谢谢”,卓然几乎瞬间就听懂了。她在谢谢他,终于肯放彼此一条生路。

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向外望,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看!连老天都在用艳阳庆祝着他的决定,卓然不由得一笑,只是笑容多少还有点惨淡。

半个月后,正式办理离婚。刚从美国返回的许唯星,下了飞机拖着行李打车直奔民政局,而这时的卓然,已经在民政局外等着她了。

许唯星下了车,看着朝自己迎面走来的卓然,多少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卓然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神情有些肃穆。短短时间里,许唯星想到了很多,比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比如多年后她再次见到他时的样子——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不疾不徐地走向她。只不过这次,走向她,是为了最后的分离。

不舍么?许唯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了,空落落地响着回声。

彼此之间还算有着最后的默契,同样不发一言地领表、登记、排队。离婚手续一点也不复杂,除去排队时间,只用了10分钟,他们就各自拿着离婚证走出了民政局大楼。周围的人群形形色|色,有同样来办理离婚却还没进大门口就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妇,也有打扮得漂亮又喜庆、带着另一半来做婚姻登记的情侣。人世百态,都呈现在这一刻了。

“我送你去打车。”卓然说,表情还算轻松。

许唯星点点头。

卓然便双手插着裤袋,送她去路边等车。这个女人永远不会知道,他藏在裤袋里的手一直僵硬成拳,就如这个女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通同意离婚一样。

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出租车竟然来得这么快,他们刚走到路边,就有出租车向他们驶来,连最后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卓然本来还在默默纠结着,送她走的那一刻,自己是该只和她简简单单地握个手,说一句保重,还是能在这最后的最后,任性这么一次,什么也不说,只深深地拥抱她,再洒脱地放手,可他又害怕,自己碰触到她之后,就再也舍不得放开——现在看来纠结这些完全没必要了,老天连道别的机会都吝啬于给。

艳阳炙烤着路面,卓然隔着车窗对刚坐进车里的许唯星说:“再见。”

“再见。”

出租车绝尘而去。许唯星看着后视镜里的他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终于可以放心地松开一直紧咬着的牙关。牙关一松,强忍多时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原来真的会有眼泪是这样源源不断,跟水龙头似的,吓得司机当即准备踩刹车。可后座的这位女乘客却泪眼蒙胧而慌乱地阻止他:“别停,继续开。”

出租车便只是短短地一刹之后便恢复了车速,沿着既定方向离开。从民政局出来的人不是结婚就是离婚,想来这位女士是后者吧,哭成这样、不舍成这样还离?有病么这是?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腹诽。

再没有人会知道,两天后,就是这对男女原定的婚礼日期。而这一天,注定再也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