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乘车去五角场,四月份的上海已经开始热起来了,阳光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生动可爱,尤其是道路两旁的树,冬天来得时候树叶已经凋零,死气沉沉的,可是转眼间,绿意盎然,让人心生几分欢喜。
我就带着这样轻松的心情走进教学楼,没多少班开课,出国部依然是火爆,走过长长的走廊,我看见何彦非在教室里课前准备,他没怎么变,眼镜却换成了无框,他的旁边依然有很多女生环绕问问题,他没看见我,我也没主动打招呼。
上课前我环顾了一下批课的老师,老面孔基本消失不见了,剩下来都是不认识的,主管招呼我坐到她旁边,跟我说,“春节过后走了一大半,还有两个没过委员会,一个过了自己辞职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先过委员会,最快是什么时候?”
我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一个女孩子走进来,她穿着超短牛仔裙,光面的黄色羽绒衫,裏面竟然是一件吊带衫,五官挺标致的,化了点淡妆,但是明显气色很差,连遮瑕膏都遮不住她浓黑的黑眼圈。
“新人?”她指着我问主管。
“比你老了好几期。”
她主动跟我打招呼,“嗨,我叫锺宝瑶,你呢?”
她普通话不太标准,带点外国腔,但是没有出现恶心人的“中夹英”,让我顿生好感,“我叫施莐。”我报以微笑。
她眼眸微微一闪,大大咧咧的坐到我旁边,“我是教高考口语的,你是教什么的?”
“写作和翻译。”
“好厉害啊,我根本不能教翻译,那些中文我都看不太明白,而且作文题目最奇怪了,为什么规定一定要写健康积极向上的呢……”她在一旁闷闷不乐的自言自语,然后几句飞快的好像是咒骂的英语飙了出来。
“她是华裔。”主管解释道,“她中文不太好,不过已经很努力的在说了,所以我们对她有时候‘中夹英’的表述方式比较宽容。”
我也笑起来,没来由的就喜欢上了这个热情又话痨的小姑娘。
因为我的生活,因为沉默和嫌隙,已经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声了。
这次批课结束,我被点名要求过四天后的委员会,所谓新西方的委员会,就是一群很牛逼的老师在下面充当懵懂的学生,一旦老师的课讲完,他们就变身为院士,使劲的挑你讲课的毛病,不光是内容,就是你无意中摸了一下鼻子,也会变成口诛笔伐的对象。
而结果只有两个,走,或者留。
批课结束的时候,宝瑶有些羡慕的对我说,“你讲课讲的很好,我很喜欢听,加油,你一定要过。”
我复杂的笑笑,“但愿吧。”
她握了握拳头,“加油,要有信心嘛!”然后她看了看时间,“莐莐,已经五点半了,你回去吗?我要回松江的,先走了。”
“我修改一下课件就走,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宝瑶走了之后,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行一行的看着课件,比照着讲稿念,忽然我听到身后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看去,才松了一口气。
“打扰你了?”何彦非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没,我马上也要走了,你课上完了?”
“上完了,好累啊。”他拧开随身携带的水壶,刚打开来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草味道,他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这裏泡的是胖大海,野菊花之类的,嗓子有些不舒服,讲课太累了。”
我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我电脑上的课件问,“你要过委员会了?”
“是啊,这周六下午。”
何彦非笑起来,他的笑容跟薛问枢的不一样,是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唇边,他的眼角没有深深的笑纹,很寡淡的一个微笑,可是让人觉得很舒缓。
“施老师,要不你贿赂一下我?”他跟我开玩笑。
“怎么?你是委员会裏面的?”
他点点头,那股笑意藏在眼底,微微流淌。
我松了一口气,认真的看着他,“我可没打算贿赂,但是我想知道,过委员会的标准是什么?”
他一摊手,“没标准。”
“没标准?”我不可置信。
他伸出食指在我下颌处悬空轻轻的比了一下,“施老师,你要笑,讲课的时候要笑,这是你最需要改进的地方。”
“你笑起来不是很好看嘛?怎么上了讲台就笑不出来了呢?讲课内容固然重要,老师的亲和力也很重要。”
回去的时候我把今天的事讲给薛问枢听,他嘴裏叼着半块巧克力,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良久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忽然伸出手搂了我一下,又松开了。
我被惊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语气自然,“他们能告诉你怎么改进,我只要给你个拥抱让你加油咯!要有信心吗,能过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薛问枢继续说,“你考八级那天晚上就想鼓励你一下,不过没办法啊,我嘴比较笨,再说了,你在那么远,鞭长莫及……”
我忍不住打断他,“鞭长莫及不是这么用的!”
他果然有三秒钟的停顿,很白痴的看着我,“这样啊,那我以后不用了,施莐,其实你很优秀的,干嘛老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薛问枢喋喋不休的很久,而那些音符和文字从我的左耳进去了,瞬间又从右耳飘了出来。
那一刹那,他拥抱我的那瞬间,我清楚的感觉到,那种贪恋的温暖从我的心底涌出。
他们说,这是一种病,叫皮肤饥渴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