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面前,恬然自若,微笑时嘴角翘起的弧度依旧让人感到心安。
然而莫靖则心中并没有之前相逢时的欣慰,纵使是惊喜,也不过是一丝喜悦,转瞬被席卷而来的惊讶淹没,浪涛深处,还有隐隐约约的气恼。她的表情波澜不兴,若不是有备而来,便是觉得此刻的重逢无足轻重。但自己心中已经闪过一连串疑问,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有跑者陆陆续续到达半程终点,从伫立的二人身旁经过。
不过凝滞两秒,像是沉默了几个小时。莫靖则克制种种猜测,语气尽量平和自然:“没想到,你也来跑北马了。”
“是啊,今年是北马三十周年么,觉得还蛮有意义。”她答得轻松,就像解释早餐吃了什么一样简单随意。
莫靖则试探着问:“你最近,来北京访问交流?”
“回来工作,有一年多了。”
莫靖则蹙眉,“上次没听你提起。”
“哦。”梁忱微笑应了一句,“大概一直在说别的,就把这个话题叉过去了吧。”
莫靖则依旧难以置信。他凝神回想,几个月前在博物馆并肩而坐,他告诉梁忱自己回到北京,还问她回来多久。她说打理老房子,停不了太久,因为学校虽然有假期,但依旧忙碌。现在想起来,她说的“回来”,只是说回到家乡,而不是回到中国。
就这样,被她刻意轻描淡写地隐瞒过去了,而他却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
他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身份?
当时谈天说地的安宁时光,那份深藏于心的默契和温馨,现在似乎都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梁忱抱紧手臂,打了个寒颤,“不介意,我先去拿包吧?”
莫靖则恍然醒觉,意识到她是真切存在的,头发上挂着水珠,面色发白,嘴唇也是浅浅的青紫,单薄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对不起,快去吧。”他走到近前,将她罩在雨伞下方,“我跟你过去。”
走了两步,眼见还有不少人排队领取背包。莫靖则将雨伞塞过来,“你拿一下。”梁忱来不及推脱,只能接在手中。对方个子高,她要将手臂半举起来,才能遮住他的头顶。
莫靖则已经把运动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又顺手将伞接了回来。
“谢谢。”梁忱也没拒绝,扫了一眼莫靖则,他只有一件短袖速干T恤,手臂上还矇着一层水雾。在冷风中他紧抿着双唇,神情说不上是严肃还是僵硬。梁忱收回目光,将披在肩头的衣服理好,以免滑落下来。
转入旁边的路口,梁忱找到自己的存衣车,凭号牌领了背包。她将运动服脱下来还给莫靖则,“多谢了,我也带了外套。你快穿好吧,天气还是挺冷的。”关切的措辞,语气礼貌客套。
莫靖则问:“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马拉松沿线都封路了,也不好打车。我住得不远,去坐地铁就好。”
他解释道:“我昨天来附近办事,知道今天不好打车,特意把车放在这边的。”
“那就好,你也能早点回去休息。”梁忱抬手指了指,“不过这个路段还要再封一会儿,现在堵车严重,我还是地铁回去更快一些。”
莫靖则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勉强,“好,那我陪你走到车站,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取车。”
梁忱点头。
二人从选手和围观的人群中穿过,周围的人或兴奋、或欢欣、或疲惫。然而莫靖则的心思已经从奔跑之后的兴奋中剥离出来。
他看向梁忱,二人不约而同问了一句:“最近工作怎么样?”
梁忱笑笑,示意他先说。
莫靖则说道:“还好。工作性质有变化,比在美国忙,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饭。”
梁忱颔首,“我也是,需要适应调整。好在实验室建立起来了,也开始招研究生,算是上了正轨。”
莫靖则问:“你和小橘是跑步时认识的?”
“算是吧。一起去开会,早晨出门晨练,正好遇到她。”梁忱莞尔,“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后来也一起跑过。”
“嗯,我听她提起过,晚上去附近的学校,和朋友一起跑步。”莫靖则应道。只不过,不知道那个朋友是你。
梁忱如实说:“也不知道她现在跑到哪儿了,她衣服已经都湿透了,天气这么冷,我有点担心。”
“本来我师弟说和她一起跑,不过他带队登山去了,队里有些突发|情况。”
“我听说了。”
你听说过方拓,那么,是否从夏小橘那里,听说过更多?莫靖则的脚步和心情都愈发沉重起来。
路过一家快餐店,莫靖则问:“要不要随便吃点东西?”
“不用了,衣服还都湿着。我想赶紧回家,好整理一下。”
“那,我去买两杯热饮。”莫靖则语气坚决,只是告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看起来也很冷,暖暖手。”
梁忱没再拒绝。莫靖则在点餐台前排队,她去洗手间换上背包里干爽的衣物。出来时他已经买好了两杯热可可,微烫的纸杯捧在手中,热气蔓延开,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感觉到身上寒意浓重,源源不断地透出来。
“真不错,能补充一下能量。”梁忱笑道,“多谢了。前面就是车站,我直接过去了,你慢慢喝,暖和暖和再走。”
透过快餐店的玻璃窗,已经能看到地铁站的标识。莫靖则不好再坚持什么,他似乎有好多话堆在胸口,但又觉得,真正想说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对方的态度,完全是礼貌而疏离的。
“那,有空再联系。”莫靖则说,“你有我的电话。”
“嗯,有空再联系。”梁忱浅浅一笑,镇静自若。
不待莫靖则询问她的电话,自己的手机先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