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扶着推开的玻璃门,喊她:“梁老师?”
“哦,你们先回去吧。”她回过头来,“看到一位朋友,打个招呼。”
“好。”走在最后的学生回身忘了一眼——梁老师这位朋友有些眼熟,最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梁忱走下两阶台阶,双手半搭在大衣口袋边缘,微笑着看向莫靖则。明知她此刻谦和的表情中,礼貌多于喜悦,但他依旧觉得,夜色笼罩下她的脸庞笼着柔和的光,让走在寒风中的人心生暖意。他想快些走到梁忱身边,但平素习惯了沉稳持重,做不出毛头小伙子一样心浮气躁的急促。只是穿过马路,跨上人行道的一瞬,脚下一弹,像是一个小小的腾跃。
梁忱主动问他:“今天又过来这边开会了?”
“嗯,路过。晚高峰,加上下雪,堵车厉害。不如在学校里多转一会儿。”说辞他是刚刚就想好的,本想拨个电话给梁忱,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却忍不住反覆思量,要怎样邀约才不会被她拒绝。实验室那么多盏灯光,不知她在那一扇窗后面,莫靖则自出了车门,便仰头望着,连肩上停了一层雪花也没注意。
看她和一群学生走回来,莫靖则大概也想到,按照学校的作息时间,应该是去了食堂。他无奈地笑笑,“本来,想问问你要不要去吃饭。”
“刚从食堂回来。”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这么早。”
“去晚了的话,菜就不多了。”梁忱微扬着头,“随便吃一口,实验室还有事情,孩子们也被我拉着加班。”
“经常要工作到很晚?”他微微低头,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扫过她的眉毛。
“还好,一般也不会总熬夜,还是要保证充足的睡眠的,做事才更有效率。”她一边说,一边回身看了一眼实验楼。
莫靖则明白,这又是梁忱不露声色地拒绝,大概之后便会说,有些忙,改天再聊吧。
雪花飘落,有两点挂在她睫毛上,融了一半,显得眼睛格外湿润。梁忱也觉察到了,抬起手来,食指架在睫毛下,轻轻一弹。
趁着这短暂的空当,在她开口道别前,莫靖则抢先说道:“那去喝杯茶吧,不会太久,我记得前面就有家咖啡厅。你也提提神,好继续工作。”
“是不远,不过,大家还在等我……”话尚未说完,她已经看到,莫靖则的微笑开始变得不自然,还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他的发顶和肩头都粘着薄薄一层雪花,即使在黑夜中,藉着路灯的微弱光芒,也看得到他的耳朵和鼻尖冻得变了颜色。
梁忱略一迟疑,“我先回去了”几个字便没说出口。她淡淡一笑,“就不喝茶了,影响睡眠。晚饭吃得饱,我正好想走走,去买些饼干和小点心,给学生们当加餐。”
莫靖则松了一口气,笑道:“他们也太幸福了。我读博士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导师?”
“学生们还说被我喂胖了。”梁忱笑,“对了,你还没吃饭呢吧?那边的意大利面还不错,你可以去试试。”不过是十来分钟的短暂相处,之后依旧是兵分两路的安排。
莫靖则也不好继续纠缠,点了点头,“走过去,看看再说。”
一盏盏路灯,在飞雪的夜里映照出暖黄的光圈。两个人肩并肩,又隔了一拳的距离,似乎说什么都会破坏夜晚的静谧,于是沉默着,仿佛能听到雪花飞落在肩头的沙沙声。
风有点紧,梁忱隐隐有些后悔,居然答应他,一同走到这风雪之中来。
她将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又理了理围巾。莫靖则看她半低着头,小半张脸陷在柔软的羊绒围巾里,轻声问:“冷么?”
“还好,不漏风就暖和了。”她微一笑,“这个温度还不算冷。”
“是,你是从波士顿回来的呢。”莫靖则也笑,换了个方向,走到她迎风的一侧,稍稍靠近了一些。没有了扑面而来的朔风,似乎一下就暖和了不少。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在飞雪的日子想起波士顿,难免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洛根机场的重逢,坎布里奇的雪夜,圣诞那天踩着雪去看邻家的灯饰,他也是走在她上风一侧。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莫靖则惊觉,那副画面仍如此清晰,他似乎还记得拥抱时她头发间淡淡的香气。自此之后的几百天,他仿佛一刻都没有忘记。
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分别就是永别。甚至没有想过去争取,也没有胆量问一句,我们是否还有未来。
当时的他一无所有,落魄之极。而她是学术界的新星,踌躇满志,前途光明。
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梁忱会舍弃一流的研究环境,改变既定的生活轨迹。
为了和他的两日相处?莫靖则自问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然而她现在确实,就生动真切地走在自己身边。在他离开美国后不到一年,她就回到了中国。更不用说,还需要筹备和求职的时间。
莫靖则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难免自作多情。他想要另起话题,便说道:“还记得我和你提起过的堂妹么?”
梁忱点头,“记得,她和你好朋友怎么样了?有和父母见面么?”
“一言难尽。”莫靖则轻叹,简单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梁忱略一思索,应道:“也是天意,说开也好。早点出现问题,也能早点解决问题。”
莫靖则失笑,“我怎么记得,你说核心策略就是一个字,‘拖’?”
她嘴巴还藏在围巾里,眉梢扬起,侧着眼睛看他。遮了半张脸,也看得出她笑得狡黠。“我好像说过,那是不靠谱的建议吧?最核心的,还是让你叔叔婶婶了解你的朋友,去接纳他,信任他。”
莫靖则摇头,“他们现在见都不想见邵声,更别说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