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微光岛酒店二楼的咖啡厅，每个台座都足够保障隐私，俞小鲸坐在舒适的沙发中，却难以放松。

面对孟氏集团总裁孟万里，她不由得正襟危坐，报告孟千里最近的行为，当然也包括孟千里让她给裴游当助手的事。

当裴游指名要她当助手时，孟烦烦就理所当然地要求她暂停手头上的工作，全力配合裴游。俞小鲸当时一脸“Excuse me（抱歉）”的表情，无法直接拒绝，只能迂回地表示需要时间考虑，即使孟烦烦承诺加工资，她也守住了立场，没有见钱眼开。

裴游若有所思地瞅着她，俞小鲸当着孟烦烦的面不好直接怼他亲爱的表弟，只能在心底放箭。

——我喜欢吃鸡蛋，难道就得伺候老母鸡下蛋吗？

——孟烦烦觉得他是老板，我就得对他言听计从吗？

——又不是我的表弟，凭什么使唤我？哼，我上头有人，才不怕你们威逼利诱……

僵持了一会儿，裴游对孟烦烦说：“我需要两天的时间倒时差，工作的事再说。”

于是孟烦烦给了俞小鲸两天的时间考虑，末了还按着她的肩膀施压：“大鱼儿，这可是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好机会，我看好你，你可别辜负我。”

俞小鲸知道她胳膊肯定拧不过大腿，但又不想太顺着孟烦烦，至少要先向孟万里“参”他一本。

按照惯例，俞小鲸差不多每个月会“觐见”一次孟万里，向他汇报孟千里的相关事宜。孟总裁说过如果有突发状况，可以随时联系他。这回裴游要入驻鲸鲸海洋馆，俞小鲸只有两天时间考虑如何接手新工作，她需要孟万里的意见。

孟万里正在加班，但还是空出了一小时，约她在老地方“微光岛咖啡厅”见面。听她说到裴游的事情，孟万里双眉舒展，表情愉悦。

“千里这事办得靠谱。”孟万里难得认同了孟千里的行为，“只要小游愿意留在国内，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我应该去当裴先生的助手吗？”

看来孟氏兄弟都是表弟控，俞小鲸总算明白裴游的分量有多重了。

孟烦烦仗着有亲哥当后盾，就为所欲为了。裴游更上一层楼，身后有两个对他予取予求的表哥，更加唯我独尊了。

“小俞。”孟万里注视着俞小鲸，“你不愿意给小游当助手吗？”

“并非愿不愿意的问题，我只是不懂裴先生为什么要选择我当助手。”看着跟孟千里一模一样的脸，俞小鲸的态度却是恭敬而拘谨的，“我没有雕塑的相关基础，不适合当专业雕塑师的助手。”

“雕塑方面，小游确实是专业的。”孟万里说，“至于小游为何选择你，我相信自有他的道理。我和千里作为哥哥，只需相信他和支持他。”

“我懂了。”俞小鲸没有多说。

孟氏兄弟的态度很明确，一切如裴游所愿。

“你若不愿意，可以拒绝。”孟万里并不想强人所难，“我想你看得出来，我和千里都很重视小游。小游很少向我们提要求，难得他想要助手，我们自然想满足他。小俞，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关照小游。”

孟万里是总裁，但从不霸道。比起孟千里理所当然的要求，他诚恳真挚的请求，更让俞小鲸无法拒绝。

俞小鲸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被孟万里约见，就在这个微光岛咖啡厅，那是她入职鲸鲸海洋馆的第二个月。

孟万里和孟千里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迥异。孟千里轻率跳脱，孟万里持重沉稳。面对孟万里，俞小鲸会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郑重其事。孟万里反而要她放松，请她将他当作|爱操心的大哥看待。孟万里说他弟弟行事乖张，希望她多包容，替他看着点，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都可以向他报告，他会处理的。

孟总裁的坦诚让她有种被需要、被信赖的感觉，就鬼使神差地答应替他“监督”孟千里。现在又要鬼使神差地答应 “关照”裴游了。

“既然你觉得我可以当裴先生的助手，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孟万里欣然肯定的眼神，让俞小鲸觉得调整下工作内容是值得的。

“以后小游就麻烦你了。”孟万里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小俞，过几天你生日，这是给你准备的礼物，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俞小鲸接过礼物，在孟万里的示意下，拆开一看，裏面是一枚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胸针。晶莹剔透的水晶，反射着咖啡厅暧昧的灯光。她目光闪烁不定，心间似有波动。

“很漂亮的胸针，我很喜欢。”俞小鲸暗吸了口气，稳住一时的心旌摇曳， “谢谢你，孟总。”

“你喜欢就好。”孟万里笑了笑，“说来也巧，小游和你同一天生日，也是缘分。希望你们共事愉快。”

“嗯，真巧。”

俞小鲸附和他，紧紧地握住水晶胸针的盒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心裏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别被这种温柔迷惑了。孟万里逢年过节都会给她准备礼物，这是因为他处事周到，并非是对她另眼相待。

犹如海底世界的巨大玻璃展池中，六七米长的鲸鲨仿佛一艘潜水艇，懒洋洋地游动着。爱丽丝深色的背皮上均匀地分佈着淡色斑点，看上去好像背负着星空在大海里游弋。

俞小鲸正穿着潜水服，带着一篓子鲜活的小磷虾，潜入玻璃展池，进行喂食表演。她灵活地围绕着鲸鲨爱丽丝游动，吸引爱丽丝的注意，引导它动作，将磷虾送到它前方。爱丽丝张开扁平的大嘴，将磷虾全部吸入嘴中，滤出的水泡和俞小鲸呼出的气泡一起升腾到水面上。

裴游站在玻璃展池前，兴致勃勃地观看俞小鲸和鲸鲨共舞。

在她们周边，还有各式各样的鱼在刷存在感——拖着细长尾巴的蝠鲼像风筝飘在水里，它们贴着玻璃游，似乎在摇旗助兴；六七条一两米长的斑竹鲨和豹纹鲨，贴着展池底部沙地缓慢地移动，两眼无神，像在梦游；两条个头较大的成年护士鲨，看起来憨态可掬，似乎很想加入俞小鲸和鲸鲨的行列，在她们身边游来游去，很活跃。它们有两三米长，比俞小鲸大很多，但跟鲸鲨一比，都是小鱼。

玻璃展池中还有一些柠檬鲨、双髻鲨和黑鳍鲨，是个性较为凶猛、猎食鱼肉的真鲨目，不过都是几十厘米长的幼体，危险性直线下降。

与鲨鱼共舞的俞小鲸，个头跟鲸鲨的胸鳍差不多。她被各种鲨鱼环绕，看起来惊险刺|激，实际上很安全。

一群群彩色小鱼随着她们游动，丝毫不惧怕鲸鲨能够吞食天地的大嘴巴。

看展览的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问家长：“为什么大鱼不吃小鱼？”

家长的回答千奇百怪，其中“大鱼小鱼是朋友”的答案最让小朋友们满意。

“我们家爱丽丝对吃很讲究，只吃个头不大于三厘米的鲜活小磷虾，每天六公斤，定时定量，只吃七分饱，健康长寿没烦恼。”孟千里得意地向裴游炫耀鲸鲨的矜贵养法，“爱丽丝可是鲸鲸海洋馆的小公主，水里的鱼都喜欢她。当然，大鱼儿也喜欢爱丽丝，你看，她和爱丽丝玩得多开心。”

俞小鲸带着潜水面具，看不清表情，裴游无法判断她玩得是否开心，他只觉得意外，隔着这么厚的玻璃，听不见裏面水流的声音，反而能听到俞小鲸的心声。

——爱丽丝啊，我暂时不能陪你玩了，你要是不爽就使劲闹，让孟烦烦头疼去！

——孟烦烦有脸自认是你爹，应该让他下水喂你，他以为鲨鱼很好喂吗？他大概觉得喂鲨鱼很好玩，还带表弟来围观。哼，表弟肯定没有买门票……

俞小鲸吐槽孟千里的心声，看来再厚的玻璃也挡不住。

裴游忍俊不禁，托孟烦烦的福，他不买门票，也被吐槽了。

“我的助手什么时候上任？”

裴游瞥了眼孟千里，注意力又放到玻璃展池中。喂食完毕的俞小鲸，轻轻地抚摸着鲸鲨背部的伤疤和背鳍的缺角，那是它曾经被螺旋桨伤害的痕迹。

俞小鲸似乎在跟鲸鲨告别，心中只有默然。这让裴游涌起一丝罪恶感，但很快又被对她的好奇心抵消了。

“今天。”孟千里说，“大鱼儿喂完鱼就去你的办公室报到。”

“我的办公室？”裴游挑眉，他怎么不知道，“在哪里？”

“这两天我让人在馆里收拾出了一个大房间，给你当办公室，已经配好办公设备和雕塑工具了。”孟千里露出一脸献宝的表情，“待会儿我带你去看看，缺什么尽管说，哥给你补齐。”

虽然自作主张又大包大揽的孟千里有点烦，但裴游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看完喂食表演，就配合着去办公室看看。

办公室有六七十平方米大，设备齐全，雕塑工具如雕塑刀、木雕刀、石雕凿、石雕锤、弓把、比例弓把和点型仪等各种规格应有尽有。

裴游扫视一圈，向孟千里挑眉道：“哥，你对我这次的工作是不是有所误会？”

“误会？”孟千里不解，他可是按孟总裁办公室的规格给他置办的，“哦，除了大鱼儿，我应该再给你配个秘书管理办公室事务。”

“我不需要专门的办公室，当然也不需要秘书。”裴游摇头，“我会在现场作业，有助手就够了。”

“你想在现场办公也行。”孟千里非常好商量，看见俞小鲸来报到，立刻吩咐她，“大鱼儿，你叫人把这裏的东西搬到鲸展厅。”

不知前情的俞小鲸，茫然地站在门口。她看了看孟千里，又看了看裴游，她是来当搬运工的？

“哥，不需要她当搬运工。”裴游觉得跟孟千里沟通有障碍，直接对俞小鲸说，“你跟我走一趟吧。”

“做什么？”俞小鲸直觉地反问。

“大鱼儿，小游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孟千里冲俞小鲸使眼色，“哪来那么多问题？”

俞小鲸差点对孟千里翻白眼，这个“裴游吹”很烦，她只问了一个问题好吗？

“你现在是我的助手。”裴游倒是认真地说明，“需要熟悉我的工作。”

“好的，裴先生。”俞小鲸立刻进入角色，毕恭毕敬地应对，不负某人所托。

孟千里自动请缨当司机，要带裴游去他想去的地方。

“哥，我的助手不是你。”

裴游表示嫌弃，他只有国际驾照，需要换领国内驾照才能开车上路，确定新上任的助手有开车技能后，就让孟千里留车走人。

“这车是老板的新宠，听说是宾利超豪华定制车，还是全球限量版呢。”

俞小鲸看着孟千里远去的哀怨背影，有点紧张地坐上驾驶座，踩着刹车的脚有些发虚。这一脚油门踩下去，若出现剐蹭，她卖身鲸鲸海洋馆都不一定赔得起。

“限量版的车也是交通工具。”裴游坐上副驾驶座，侧目看她，“现在车是我的，我坐镇，你随意。”

听裴游这么说，俞小鲸的胆子就肥了，向他颔首表示?：“裴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

俞小鲸根据裴游报的位置定好导航，听到导航指示出发的声音，她握着方向盘，一脚踩下去，车就飞驰而出，引擎的轰鸣声响得很悦耳。

裴游没防备，整个人因车速猛加往后倒，像被挤压到座背上。

“裴先生，请你坐稳了。”俞小鲸友善地提醒，车速却猛得很不友善。

看着飞驰而过的风景，裴游的脸色变了变。他不自觉地抓着安全带，盯着似乎专注开车的俞小鲸：“你开车还真不客气。”

“感谢裴先生对我驾驶技术的信任。”俞小鲸微微笑道，“不好意思，这车性能太好，我还在适应中，请你抓稳扶好。”

大学拿到驾照后，俞小鲸就自动成为本本族，偶尔开车，贯彻佛系行车原则——不求速度，不争时间，一切随缘。结果遇到了孟烦烦，有时她兼职司机，他就会变成“路怒症晚期患者”，各种嫌弃她开车像蜗牛爬，还指手画脚的，直到把她逼成了赛车系，他才满意。

——若非孟烦烦时不时地放飞自我，开车像故意找死似的，我才不想接管他的方向盘。

俞小鲸又一次在心底吐槽。

“孟烦烦开车很……不羁吗？”裴游有点好奇，孟千里开车接送他时都很稳当。

“只要开车一犯病，他就是‘不羁本羁’了。”

“什么病？”

“神经病呗。”

俞小鲸自然地接话，回过神来觉得不对，不能在背后讲孟烦烦的坏话，尤其是当着他亲爱表弟的面。

于是她清了清嗓门，生硬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老板心情不好时，开车容易走神，一不小心就变成脱缰的野马，显得有点不羁而已。”

裴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作为孟烦烦亲爱的表弟，我不会跟他打小报告的。”

俞小鲸打了个激灵，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又理不清楚，只是感觉裴游这个人很怪异。在摩纳哥初见时，她便觉得他莫名其妙，全身黑漆漆的，脸上还带着点小阴郁。现在他的着装风格没变，小阴郁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说不出的诡异感。

或者说在摩纳哥时，裴游对她回避得很明显，甚至是落荒而逃。再见后，明确了双方的身份后，他就变得从容，见到她不慌也不逃，反而乐于靠近她。对上他黑幽幽却闪烁着兴味光芒的眼睛，俞小鲸有种被“盯”上的不适感。

到达裴游指名要来的五金机电城，俞小鲸的怪异感愈加强烈。他好像很清楚她正在想什么，无须她开口，就理所当然地回应她心底的疑问。

“这次雕塑选材比较特殊，需要自制雕塑工具，要到不同的商家了解情况。”

俞小鲸正想问有什么特殊的，裴游就接着说：“考虑到鲸展厅布展的整体效果，我想让鲸游起来，就得控制雕塑重量，而制作这种大型雕塑最理想的材质是高密度泡沫。

“雕塑泡沫需要的自制工具，会用到调压器、电炉丝、空压机、喷枪和缝纫刀片之类。”

裴游带着俞小鲸到相关商家了解相应的工具材料。作为助手，她默默地拿起手机录音，记住他说的内容，偶尔才发问，他说的比她问的更多。

听到裴游说雕塑相关的专业内容时，俞小鲸对“裴游是Orca”这事才有了真实感。好奇的同时，怪异感也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裴游似乎能洞悉一切。或许是艺术家本身的敏锐感知，让他很清楚她一个外行人会产生的疑问吧。

俞小鲸跟着裴游逛了大半个五金机电城，脑子里装满了各种枯燥的材料名称，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心裏想着阿九伯的红豆芋圆仙草冻，希望有望梅止渴的功效。

“有点累，想吃点冰凉的东西。”裴游突然停下脚步，“你有推荐的店吗？”

“必须是阿九伯。”俞小鲸精神一振，“万领广场就有阿九伯的分店，距离这裏十分钟车程。”

“走吧。”裴游让俞小鲸开车带路前往万领广场。

俞小鲸和裴游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直达餐饮娱乐聚集的五楼，只见商场里人头攒动，听说有明星过来拍广告。拍摄区域被清场，不让闲杂人等围观，但也拦不住凑热闹的人往万领广场跑，虽然他们可能连明星是谁都不知道。

阿九伯的店面在五楼靠里的位置，比较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