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竟持续了整整一夜。这一夜,留在草原上的所有人都难以入眠。因为她们不知等不等得回自己的丈夫、儿子,孩童们能否等得回自己父亲。
天已经要亮了,裴轻水米不进,担心不已。她实在难以再在帐中待着,她想出去看看。
依娜自然明白裴轻的担心,她亦担心着那个桀骜不羁,却说战后要带她去库里台大会喝马奶酒的男人。
她们走出了大帐。
下一刻,成群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小可汗回来了!”不知是谁率先喊出这一句。
所有帐篷里的女人、老人和孩子都纷纷跑了出来,他们看见的正是一支打了胜仗欢呼着回来的草原勇士。
一夜的厮杀令所有人和马都沾了一身的血,可他们浑然不觉,恣意欢呼着。
裴轻看到了平安归来的萧渊,更仿佛看到了他本来的样子。战甲银盔,长枪利箭。他单手驭马,威风凛凛地朝她飞奔而来。
那一刻,他张扬恣意得太过好看了。
男人下马阔步走来,一把揽住裴轻的腰将她拥入怀中:“吓坏了吧,我回来了。”
隔着坚硬的盔甲,裴轻仍感受到他胸膛之下心脏的怦怦声。
两人的相拥引来草原儿郎们的大笑和口哨,裴轻羞红了脸,却又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
她踮起脚,迅速在萧渊脸上亲了一口。男人一怔,她赶紧跑回了帐中。
从草原离开之时,裴轻还不肯看萧渊。
奈何萧渊一路上追问个不停,叫裴轻都有些后悔自己那时的冲动。
“你这般亲了之后就不理人的做派是同谁学的?我好歹也是正道人家养出来的儿子,本是清清白白的一位公子,现在被亲了,将来哪个女子还肯嫁我?”他懒洋洋地牵着马,还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人。
裴轻抿抿唇:“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
萧渊像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噌地回头:“怎么没人知道?你知我知,整个库里部落的人都知道!就连这马,那也是瞧得真真切切的。”
说到马,萧渊“啧”了一声:“早知如此就不帮他们了,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就送了一匹马。”
裴轻轻笑:“依娜说这可是草原上最好的战马了。今年他们遭了灾,死了不少马匹和牛羊,你若是觉得可惜,小可汗说要送我们一人一匹,为何又要拒绝呀?”
自然是为了与她同乘一匹了。
萧渊轻咳:“那不就是为了让他折成银子吗?”
“那就更不必了。”裴轻拍拍马背上挂着的包袱,“依娜不仅给我们准备了干净的衣裳,还放了些吃食和碎银子呢。”
萧渊一听,笑了声:“你们倒是相处得不错,差点都要共侍一夫了。”
“你胡说什么呀。”裴轻嗔道,“我从来都没答应过。”
“我知道。你除了我,谁也不要不是?”萧渊停下来,看着她,“接下来想去何处?”
裴轻怔怔地看着他:“你……你会继续陪我吗?”
原本说的,是将她送至草原。所以从草原离开之时,裴轻心中有些忐忑。她说不清二人究竟是何关系,可她知道,自己不想他离开。
“怎么,难不成你占了本公子的便宜,转眼就想将我一脚踢开?”
“没有。”她低声,“只是……你总是要归家的。”
“即便如此,我也先陪你去想去的地方。”哪怕再远,哪怕再难。
“如果,你现在还不想回去的话,”裴轻试探道,“可以去我家,去养伤休整一段日子。”
她声音很小,可萧渊听得清清楚楚。
“我想去外祖父家,幼时母亲会带我到外祖父处住上一段日子,就离草原不远。”
“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正要继续牵马,裴轻叫住了他:“要不,你还是上来吧。”
起先萧渊想同乘,刚坐上来圈过她去勒缰绳,就感受到她浑身僵硬紧绷,连耳朵也红得不行。若是一路都这样繃着,那得多难受。
于是他就变成了牵马的马夫。两人走走停停,看着一路的风景,一路说笑着。
见他没有立刻答应,裴轻知道他的体贴,想了想说:“要不,我也下来走走。”
萧渊一笑,把她抱下马。
可方落地,裴轻忽然被他大力扯到了身后,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见一声闷响,萧渊重重地后退一步,裴轻低头看去,他捂着腹部,而那里插着一支羽箭。
下一刻又是“咻”的一箭狠狠地射在马儿身上。它嘶鸣着扬起前蹄,声音凄厉。
裴轻被眼前之景惊到,萧渊已然拽住她的手腕往林中跑去。密林丛生,十分难走,但身后的箭矢越来越多,裴轻便知道这不是什么打猎的误伤。
根本就是追杀。
但追杀的不可能是她,而是……她看向萧渊。
萧渊脸上依然没有了方才的笑,为草原打的那一仗狠狠地赢了朝廷,却也让其中有人认出了他。看来是风声泄露,才如此快的引来了南边那群暴虐之徒。
他紧紧地握着裴轻的手,心头抑制不住地有了畏惧之意。这是他从不曾有过的东西,要么生要么死,他无所谓。可她……
很快,腹部的疼痛开始麻木,连带着全身都开始无力。
连裴轻都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
萧渊低头看了眼腹部的箭,冷笑一声:“够毒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大概是天要灭他,出了密林,二人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萧渊是在剧痛中醒来的,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
他猛然坐了起来,能回忆起的是当时刀枪箭矢逼近,他只能抱着她跳了崖。再后来的事……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的。
此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醒了。”来人是一位老者,胡子花白,一手持着木杖,另一手则端着一碗汤药。
“老伯。”这一开口,萧渊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行,“昨日与我同行的女子……可……可还在?”
他想问的,其实是裴轻是否还活着。
“昨日?昨日可无人在你身旁,你这一睡就是十日,这睡着了都还非要人家守着?”老者将汤药往他面前一递,“喏,总算能自己喝了,全都喝干净。”
萧渊接过去一饮而尽,烫得舌头生疼:“她——”
“她连日来都在照顾你,昨日终于撑不住倒下了,今日你就醒了。”
听了这话萧渊总算放下心来,可听说裴轻是撑不住倒下的,他便立刻要起身:“我……我想去看看她。”
老者看出这是个倔强的少年,倒也没阻拦,将他带到了隔壁的木屋中。
裏面燃着安神香,榻上女子脸色还有些苍白,睡得很沉。
萧渊刚迈入一步,安静的房中便立刻传来吱呀声,他看了眼地上,又退了出来,这几步走过去,恐怕会将她吵醒。
他轻轻关上了门,转身对上老者,躬身行了一礼。
“萧渊多谢老伯救我二人性命,他日必定奉上——”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见老者摆摆手:“你不必谢我。我这裏不过是有些草药,放着也是放着,拿来治病救人也不算可惜。要谢,你便谢她吧。”
萧渊看向屋里。
“你们从云崖摔落至竹灵溪里,竹灵溪到此处,寻常人要走上一两日。而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居然背着你,走了整整三日,沿途问得了我的住处,深夜雪雨之时,跪在我的院门口求我救你一命。”
“而后她衣不解带守在你榻边喂你喝药,替你擦身。人生在世,能一同经历生死已然不易,无论是她对你有意还是你对她有意,患难之情,勿要相忘。性命是那些金银财帛难以衡量的,既然大难不死,当珍惜眼前人才是。”
裴轻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四周安静,却又有香味飘来。
神医老伯终日食素,怎么……会有肉香?
她心裏不解,可肚子已经叫了起来。
她掀开被子起身,打开了屋门,却没想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愣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见了幻象。
萧渊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的异样,刚转过身来还没开口,就见裴轻朝着隔壁屋子跑去,见到了空空的床榻,她才相信外面正烤肉的人真是的萧渊。
“小轻儿。”房门口传来声音,裴轻望过去,他正笑着看着她。
此时的萧渊已梳洗穿戴得整整齐齐,俨然一位偏偏贵公子。
裴轻倏地红了眼眶,见他伸手,她却后退了一步。
“你——”她声音哽咽,“你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
裴轻至今难以置信和忘怀,濒死之际,他做出了那样的交代。
“等我死了,你别葬我,下葬要花很多银子的。你……你就把我的尸身卖给捡尸人,像我这种年轻体壮的,能卖好几两银子!可以给你当盘缠。”
“然后,你拿着这个去南川,找……一个叫楚离的人,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从小一起长大。他会把我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你一定要收好,然后……叫他给你雇个各路山匪地痞都怕的镖局,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大概体会不到,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心裏是什么滋味。
“好,好,我的错。”萧渊走过去温柔地抱住她,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别哭了好不好?哭得我伤口疼。”
“我哭我的,怎么会挨到你的伤唔——”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
裴轻被这孟浪之举惊得眼泪还挂在脸蛋上,尚来不及反应,纠缠吮吸间她只觉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而他攻势猛烈,扣着她的腰使她难以挣扎半分。
唇舌交缠间,萧渊有些控制不住,原本老老实实待在她腰上的手,开始四处游走。裴轻招架不住他的缠吻,只觉头发晕,还有些喘不上气。
忽然外面传来声音,是木杖杵在石阶上发出的响动。
神医老伯回来了。
裴轻吓得一口咬在了萧渊唇上,他吃痛地放开她,满脸的意犹未尽。裴轻羞得说不出话。
“裴轻,到了你外祖父家,我们便成亲。”他抚着她殷红的唇瓣,神色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