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季明瑞的生日,都是吴羡一手操办。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得在所有媒体面前做足了戏,让世人都觉得她是季明瑞的贤内助。有了这层对比,日后所有的证据都会显得季明瑞更加面目可憎。
所以,女人若是想恨谁,是最舍得处心积虑的。
吴羡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从前一天能做完的事,往往要三到四天才能彻底完成。化疗和疾病带给她最恐怖的副作用大概是记忆力和反应能力开始减退,秘书站在门口说完很久的话,她得集中精神在心裏思索半天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不该是病情的表现,她自己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医者难自救,大概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在她病的最严重的时间里,季明瑞作为她法律上的丈夫并不在她身边。她还是每一次都自己走进化疗室,自己把那阵难言的苦痛熬过去。最疼痛的时候她会想起季明瑞指着她的鼻子与她争吵,这种荒谬的缓解方法每每奏效,都让她更深痛的明白他是如何的不爱她。
她开始憎恨自己的偏执,在这样的偏执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今天情况似乎更糟,她甚至认为自己开始出现幻觉。季明瑞站在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他伸手在门上敲打,声音听得吴羡微愣。
她不知道自己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季明瑞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裏的人。
偏过头,吴羡不理会他,翻开自己面前的文件夹。事实上那裏面什么都没有,她早已没办法好好读完一份文件。敲门声继续,不肯罢休,她心烦皱眉,再抬头,他还站在那。
她终于承认这不是幻觉,季明瑞的手垂下去,朝着她走过来。他的眼神就像很久之前,在那个他将自己调好的咖啡推给她的下午,低垂的眼睛里有淡淡的愁。吴羡仰起头,她没有力气站起来,不然她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仰望他。
“你怎么来了?”她开口,声音倒还算平静,并不虚弱。季明瑞没落座,把手里拿着的纸袋放在她桌子上。吴羡不说话,等着他开口,几秒沉默后季明瑞说道:“今年我生日的邀请函,按照往年的规矩还是你做吧,这裏面是应该会用到的资料。”
“这种小事,邮箱发给我就好了,还用你亲自跑一趟?”
“……我来看看你。”
吴羡冷笑:“怎么,看我是不是快死了?”
季明瑞最讨厌她这幅样子,最讨厌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挂着那一丝轻蔑。他在这轻蔑里渐渐丧失属于男人的尊严,虽然他也不知道,最开始他为什么将赋予自己尊严的权利交给她。越是丢失的东西越想找回来,所以他在外面找很多女人,最后遇见陈当好。陈当好是年轻时候的吴羡,优点缺点,风韵神情,她们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某些时候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在出轨,他在陈当好身上安放了自己没能送给吴羡的爱情。
“管家说你最近都不回家住,你去哪了?”季明瑞将手放在西裤口袋里,而吴羡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这一刻他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她笑了笑,拍拍自己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夹:“你看见了,我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你在生病,总该注意休息。”
“嗯。”
“管家可以给你更好的照顾。”
“季明瑞,”吴羡双手撑在桌上,眼皮有些耷拉,看起来疲惫不堪:“你要是不能给我想要的,就别在这扮好人感动你自己了。”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啊,你承认自己出轨,然后净身出户。”
他眼里那层似有若无的哀愁渐渐散尽,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季明瑞深吸口气:“我是在关心你,吴羡。”
“那我谢谢你,关心过了,你走吧。”
“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陈当好跟你是怎么说话呢?”
“你提她做什么?”
“那我该提倪叶吗?还是在陈当好出现之前那些你自己都记不住名字的女人?季明瑞,你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不出现,等我自己熬过来了你又要来找我,这些年都是这样,你只不过就是个烂事做尽又良心不安的窝囊废而已,别硬拉我来陪你演这种戏码。”
屋子里沉默下来,季明瑞安静地看着她,额头青筋暴起。他从不对女人动手,况且对方得了绝症病入膏肓。门口的梁津舸慢慢后退一步,明白自己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他是来给吴羡送证据的,陈当好带回来的证据。他在心裏几次措辞,想要告诉吴羡陈当好已经是他们的同盟。而现在心裏那层坦诚的欲望被他自己吞灭回去,缓缓转身,梁津舸悄无声息的离开办公室门口。
天气暖和起来,三月本就该是个温暖的季节。坐进车里,梁津舸给自己点了根烟。
季明瑞昨天给他打电话,询问陈当好有没有偷偷吸烟,并且带着点洋洋自得,说自己帮助她戒掉了烟瘾,这样她以后便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女主播。彼时梁津舸站在楼梯上,看见陈当好手里夹着烟靠门框看他。烟雾吞吐间她用嘴唇无声问他谁的电话,他却只注意到她的唇,恨不得扔下电话吻上去。
关于内存卡里的内容,梁津舸没有看,尽管陈当好说无所谓。心裏的骚动在干扰他,让他回去的一路上都心神不宁。今天陈当好有课,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是他自己的,只要在五点之前去接她就好。开着车绕过了几条街,最后停在陌生网吧门口,梁津舸掐灭了烟走进去。
网吧里乌烟瘴气,有打游戏的男孩们战场厮杀般喊叫嘶吼。他要了个包间,关上门坐进去,小小的内存卡放进电脑,想了想,又插好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