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持枪向前抵住了张家田的眉心，他这回问道：“命，还是我的吗？”

张家田低着头想了片刻，雷督理这话问住了他，可他满脑子乱麻，根本不知从何想起。于是摇了摇头，他哑着嗓子答道：“我不知道。”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他在翌日清晨恢复了正常。人一正常，回想昨夜的冒险，就觉得恍如一梦，并且是非常荒诞的梦。

白雪峰说道：“你先去向大帅道个谢，搬家的事儿有专人负责，不用你管。”

这个想法模模糊糊地不成形，更类似一种预感：在雷督理眼中，他从此就要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了。

“给你换个字，好不好？”雷督理头也不抬地问。

叶春好把面前的纸笔收拾起来放进抽屉里，又把抽屉仔细锁好了：“成，趁着天早，咱们现在就走。”

感慨完毕，他坐不住了。雷督理今天本来给他放了假，可他一路又溜达去了雷府。掩人耳目地往内宅走，他一路走进了叶春好的院子。

手枪是一把很精致的左轮手枪——自从当上了衞队长，张家田现在有好几把手枪了。雷督理把这把手枪掂了掂，然后“哗啦”一声打开了弹仓。

雷督理又问：“那我要是想把它收回呢？”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雷督理问道：“大帅，我要是被你毙了，你给不给我抚恤金？”

白雪峰答道：“乔迁之喜，是不是一喜？”

当着张家田的面，他将子弹一枚一枚地退了出来，退出了五枚，留下了一枚。把五枚子弹往地上一扔，他一转弹仓，随即将其归位。

张家田闭了眼睛：“是你的！”

这天下午，张家田搬了家。

张家田轻声答道：“我要是跑了，往后我的话，你又不信了。你不信，我还得赌咒发誓，怪麻烦的。”

“好。”他说，“记住你的话。”

白雪峰说道：“大帅十分钟前刚发的话，你没听说就对了！是这么回事儿，大帅今早看见我，问我家里住的是什么房子，我如实答了，大帅一听，就说副官长有房子有地的，衞队长却总在楼后那个小屋里窝着，太不像话，让我今天就给你收拾出一处房子来。”

张家田不是很懂什么叫作鞠躬尽瘁，猜着大概是让自己愈加努力的意思，便一立正一敬礼：“是！家田一定鞠躬……鞠躬什么后已！”

就在这时，房门一开，白雪峰走了进来，见了他就笑：“张老弟！恭喜啊！”

雷督理听到这裏，忽然伸手拔出了张家田腰间的手枪。

弹仓内共有六枚子弹，是满的。

张家田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我？我乔迁？没听说啊！我迁哪儿去？”

张家田长出了一口气：“没看出来。”

这个梦让他又后怕又庆幸，仿佛是空手跑了一次战场，要么是死，要么是赢。其实应该知道雷督理不会真的毙了自己，他想，可当枪口顶到脑袋上时，谁还有那个理智和胆量去想什么应该不应该？姓雷的也是的，这闹的又是哪一出？考验人心也没有这么考验的。

然后，他耳边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咔嗒”。

张家田对着白雪峰一抱拳，然后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他先跑去了雷督理平日居住的洋楼里，发现雷督理不在，便掉头又跑去了雷督理的书房。这回在书房的二楼，他总算是见着了雷督理。

张家田听了这话，莫名其妙：“恭喜我？有什么好事落我头上了？”

雷督理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家伙，这一脑袋的汗！”

雷督理笑了一下：“给，给你一万块，买口好棺材。”

然后，他听到了“咔嗒”一声空响，雷督理竟然当真扣动了扳机。

雷督理把自来水笔往桌上一扔，把名单递给了林子枫。而张家田等林子枫带着名单走了，这才对着雷督理说道：“白副官长刚过去告诉我，说是大帅给我找了一处房子。大帅这么关怀我，我真是不知道怎样感谢大帅才好。”

叶春好答道：“都知道了。”

张家田听了雷督理说出的那“不信”二字之后，立刻就急了，觉得自己是受了冤枉：“那我怎么着您才能信呢？我再发个誓？不说别的，那晚在火车上，您记不记得您在往外跑的时候，狠狠拽了我一把？我当时都吓蒙了，要不是您那一拽，我兴许就留在车厢里烧成灰了。我没为这个谢过您，可我心裏早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他答道：“那请大帅把抚恤金转交给叶春好吧！我死都死了，也不知道好坏，有口二三十块钱的薄皮棺材就够了。”

张家田走到窗前，双手按着窗台向内探身：“那我请你到我那个新家坐坐，你肯不肯赏光？不是我吹，那房子真不赖，不信你瞧瞧去！”

“收回就收回！”

“够意思！”他感慨万千，“咱这个大帅，真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