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双鲤迢迢一纸书 梨魄 2725 字 1个月前

清晨的风呼啸着从刘盈耳畔错落而过,她从小惧寒,哪怕是夏风清凉,也能冻得她手脚冰凉,脸色发白。

胡荼漆亮的乌瞳狠狠缩了缩。

他知道她怕冷,气她既然怕冷,不在静苑待着,为何要到处乱跑?

刘盈不知道胡荼那颗漂亮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她低头比了个肩膀的位置,无奈解释:“二少当年才这么高,如今长得这么大,我一时没认出,也不足为奇了。”

胡二少还是九岁的时候,的确只到刘盈肩处,可那都是多少年的陈年旧事。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

转眼十年过去了,他长大了,而她已经老了。

胡荼最讨厌她拿自己当小孩,面色一沉,一手狠狠捏紧了她比划的手腕,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隐忍的怒意,“刘盈!你……”

小狮子被惹毛了。

刘盈怕他闹起来不好收拾,连忙好声安抚,“好了好了,我说错了不成,胡二少英明神武,何苦与我计较。再说了,谁没说错过话,做过错事?”

这句话有着奇妙的安抚力,小狮子的面色微不可察地一红。

他似乎想到什么快慰的事,嘴角上扬,墨瞳倏地亮得惊人。

小狮子这小半生基本没做过错事,十六岁做了一件,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大户人家的少爷到了十三、四岁,找个体面俊俏的大丫鬟开脸并不稀奇。小狮子十三四岁没有开脸,却在十六岁惹上了最不该惹的人。

任谁都不会想到胡荼如此放肆,不吭不响,一夜粉碎了世间所有礼教。

刘盈知道自己误食草药,相生相克变作春|药,怨不得小狮子趁虚而入,把自己吃干抹净。可再见着他时,心裏免不了怪异至极。

胡老爷和胡夫人本以为生米做熟饭,小狮子迟早得娶了人家闺女。

可惜,自刘盈从郊外搬进云胡府后,依然我行我素,以夫子自居。而小狮子,更是没事的人一样,仿佛坏了人家清白的,根本不是他一样。胡老爷和胡夫人被小儿子气得丢了家业,索性云游四海。

眼不见,心不烦。

从那以后,小狮子对刘盈好像失了兴趣。

他三年来四处游学,每隔三五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带一个姑娘,这些姑娘有相同的名字,不同的眉眼。新来的家奴不知缘故,哪晓得他们天人一般的二少爷,和静苑的那位还有如此渊源。

小狮子到底喜不喜欢刘盈,连他贴身的小厮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会肆无忌惮。

一家奴厉声呵道:“姑娘,什么叫‘错了不成’,二少爷何时错过?原就是你的错!”

话音未落,胡荼眸光陡地一厉,“退下!”

“二……二少爷……”家奴还想说些什么,胡荼的面色阴冷骇人,家奴被吓得一愣,吞了生鸡蛋似的,满脸憋得通红,恹恹退下。

没了聒噪,刘盈摇头离开。可惜她腿脚不大利索,几次差点跌倒在地。胡荼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忽然上前两步,把她横抱起来。

“胡荼,你干什么?”

刘盈一惊,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低声呵斥。

少年男子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些好闻的香草气,小狮子唇角翘起一个诡计得逞的笑容,“夫子醉了,静苑草密,学生自当送夫子回去。”

静苑草密,就要他送了?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刘盈无奈从他怀中抬眼,只看见少年的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渣,小狮子的眉眼一如既往,依然文秀得惊人。

刘盈深吸一口气,鼻息中尽是好闻的药草清香。

胡荼从小患着痼疾,用草药吊着命。很多人说胡荼眉宇间厉杀之气太重,浑身透着阴沉死气。若没个管制,不成大才,便是大恶。

众人看着胡老爷的面子,只挑好的说。

只有刘盈知道胡荼浑身散发出的戾气,并非生性薄凉。

一个时不时去阎王殿喝喝茶、叙叙旧的人,久而久之,不养成软弱忧郁的性子那才出了鬼。

但小狮子没被磨得软弱忧郁,反而暴戾阴沉起来。

药吃多了,他身上常年散着清冽的药香。

刘盈伸手推着他的胸,挣脱不开,只能低声劝他:“胡荼,放我下来,这不合礼数。”

也不知刘盈蹭到他什么地方,小狮子下腹一紧,眼神倏地一闪,亮得像要咬人似的,“夫子不要乱动。”

他的气息贴着刘盈的耳廓,暧昧而湿润。

刘盈哪会想到他竟敢这么恣意放纵,面色当即沉了下来,一把捏紧了胡荼的衣襟,像炸毛的小兽一般,因为愤怒,喉咙中滚出低低的怒吼,“胡荼,休得放肆!”

“夫子言重了,学生从不放肆,更不想在这裏就要了夫子。”

这段话,威胁意味太浓。

堵得刘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穿过几道月洞门,到了静苑,野草森森,风忽然大了起来。小狮子怕她冷,换了个姿势,把她整个人掩在胸口。

刘盈赌气不说话,小狮子就逗她说话。

“夫子真要喜欢喝酒,府上还会少?夜不归宿,成什么规矩?”

刘盈神色古怪看着他,好半天,唇角扯出一丝笑意,“胡荼,这规矩二字,别人说得,唯独你说不得。”

一个不守礼教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规矩。

话音一落,小狮子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晨曦的静苑,薄光散落,映衬着草尖根根倒竖,折射出一道道细密的流光。刘盈从小狮子怀中挣出的时候,小狮子还抿着唇,漆亮的眸光幽暗莫名。

她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草屋走去。

野草大片大片生长着,倒竖的草尖就像大地上生长出锐利的矛,抵御着一切的入侵者。

胡荼一直看着她进了草屋,阴沉的眼眸中折射出精亮的寒光。

他的笑声从喉中滑出,如珠落玉盘,清越好听,“……别人说得,唯我……说不得么?”这话儿,声音很低,很低。

他真以为刘盈对十年前的那件事全不介意,没想到她还是在意的。

她在意,就说明她对自己并非全然无视。

胡荼越想越开心,索性放声大笑。

那张文秀俊俏的脸蛋,因为笑容,生生驱散了阴沉戾气,如阳光照耀在三月初绽的桃花,那一瞬间,漂亮得令人窒息,看傻了好几个路过的家奴。

一人惊叹:“二少爷笑起来可真漂亮!”

话音一落,就遭到另一人无情的嘲讽:“傻哎,来云胡府做事,你什么时候见着二少笑过?”

那人颤巍巍地伸手,指向胡荼——

不信邪的这人脚下一软,“砰”地一声跌了个狗吃屎,“我看错了……还是咱俩今儿个被猪油蒙了眼?”

“……”

心神大乱的俩人一步一回头,直到再次撞树,齐齐跌进荷塘,这才满脸狼狈地回过神。两人对视一眼,见鬼似地爬了起来,一溜烟跑了无影无踪。

这天下午,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问:二少爷怎么从来不笑。

答:孤陋寡闻了吧,二少爷见着静苑那个,哪次不在笑。嘴上不笑,眼睛也在笑。眼睛不笑,心裏也乐着。老王家的上午亲耳听见,二少从静苑出来,笑得可欢了!

总结一:二少真可怜,怎么就喜欢上自己的夫子呢?

总结二:静苑那位心真狠,二少爷多出众的人品,竟然也栽在她手里!

传言越来越接近真相。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刃与毒药,而是女人。

她们有丰富的想象力,能散布是与非。不管是黑的、白的、对的、错的,只要经过她们的想象与加工,就会变成了一条条可怕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