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双鲤迢迢一纸书 梨魄 3139 字 1个月前

她抿紧苍白的唇,心裏有些发苦。

犹豫了下,终是把熬好的药送到鱼微手里,硬扯出一抹淡笑,“把这个送过去。”

鱼微刚想推开药盅,一抬头,但见刘盈眼中似有针芒扎来,想好的那些刻薄话顿时噎在嗓子里,吐也吐不出,无意识就接下药碗。

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着刘盈一抹走远的影子。

也没啥不同,没来由的,心裏就是泛上一丝负疚。

鱼微忽然想到,在云胡府中,她也是这般独来独往的模样。所有人都道她清冷孤僻,性子诡异得很,连他自己也没仔细去瞧。

可如今,这么一瞧,却发现并非她孤僻。

正似一个圆,她勉强不了自己融进来,便只有生生划分了楚河汉界,生死两不知。而那个圆,却是从伊始起,就没准备接纳她这个人。

出了客栈,往外走,是熙攘街道,纵是孤城,这儿自给自足,依旧是异常繁华。从城门往外,步过漆黑的甲板,再走一段路便是高耸的山。第一次到天封时,刘盈只记得一片沉沉云翳压着视野,近了才知道那是城楼。

她走得迟缓,此时正值深秋,草木萧萧。

一步步踏在零落泥叶上,发出“嚓嚓”的细响。

温和地,舒缓着她心中郁结。

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个低沉冷峻的声音。说话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礼貌,什么叫温和,硬生生地丢下一句讽刺言语。

“我还当刘盈是何等厉害的主儿,如今一见,没想不过一个寻常女子。”

刘盈顿下步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她也不回头,斟酌了下言辞,和声道:“近些天,我一直知道有人与我作对。没想到小女这般能耐,惹上的竟是堂堂十九王爷。我原当十九王爷只会在宫墙之中,养精蓄锐,却原是我高估了宁王殿下。”

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啪啪啪!”

掌声一下下响了起来。

刘盈忽然从沉思中醒来过来,对方是皇子,她是民。

如今绝不是斗意气的时候,她想起自己刚说出的话,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宁王眼中掠过一分杀机,终于从后面走到刘盈眼前,一笼青影,就这么忽地压下。他居高临下看着刘盈,眼中依然那般暴戾,空气中,分分寸寸逼仄着上位者的迫力。

这个应在皇城的十九王爷居然跑到了天封。

刘盈觉得新奇,可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宁王逼视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屑。

十年前,有人曾偷偷翻阅过摄政王的天机谶,大篇大篇晦涩难懂的文字中,只有这一段话流传出来——“沧原,岐州;叶紫,刘盈。一谋一师,平镇九州。”天机谶向来不留无名之辈,这句话在沧原差点兴起大乱。

天下叶紫、刘盈何其之多,当年一拨儿贵族子弟,哪家的少爷没有一个叫刘盈的夫子,叫叶紫的谋士。若非皇榜天下,摄政王称其无稽之谈,还不知这群蠢蠢欲动的贵族会惹出怎样的乱子。

可即便是摄政王公告了天下,空穴来风并非无来由。

宁王是什么人,明里信了,心裏又岂会当真。他费了忒大工夫,终于查出当日芙蓉宴上的女子,就是堂堂天机谶上的刘盈。

生生错了忒好的机会,对宁王而言,实乃大辱。

他追上天封,暗里观察了刘盈许久,实在对这个女子有些失望。

便是她芙蓉宴上提醒淑宁猜谜的那点小心思,他也不看在眼中,只觉这女子虽然有巧智,绝不至像天机谶上那般厉害。

如今,刘盈又为情而苦。

对宁王而言,这女子就有点愚了。

女子不沾情也就罢了,一沾情,纵是再狡黠聪慧也会犯傻。

名不至,实不归。

说的便是她了。

不过,他到底是个精明能忍的人。

纵是失望,还是决定会一会这天机谶上的女子。

心思电转间,宁王也懒得遮掩眸中那些轻蔑,只听他冷声道:“小刘夫子,光是有好记性,能记得本王的声音,还是不够的。”

刘盈根本摸不透他葫芦卖着什么药。

她低头,尝试补救方才所犯的那个致命错误。

只听女子的嗓音响起:“王爷息怒,民女原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不知什么才所谓够,还情王爷指点。”

“休与我打这些马虎,刘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本王清楚得很。十四岁以前在教坊学习,花名幽篁。因心思聪颖,名震当地,在庙会上得了岐州胡夫人的眼缘,把你从教坊中赎出。而后教胡家的小少爷识文断字。二十一岁,这般半老年纪,竟与自己的学生有了露水姻缘。二十四岁出岐州,入天封……”

他说的得描淡写,刘盈心中却狠狠一瑟。她看着眼前一身锦衣,双目敛中浓浓暴戾气息的年轻男子,嘴角微微翘了翘,似乎是想笑,终于只翘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低下头,掩住嘴角那丝弧度,“宁王这么说,应似十分了解我的性子。”

宁王不答反问,“你说呢?”他实在没看出她哪里生得绝色,这般的姿色,也能在教坊中站稳吗?

十九王爷皱起眉,似厌恶得连衣角都不想沾着。

在他看来,这女子十分可厌。

别的且不说,身为师长,居然连自己十六岁的弟子都不放过,实在淫|色得很。

十六岁的男子也不算小,可和自己的女师有那样的干系,太过肮脏。

刘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原来堂堂十九王爷,也会做这些勾当。十九王爷查得很全,也很细,民女不得不服。”

在她笑时,那双眼眸乌黑安静,分不出是喜是怒,唇色苍白,全无血色。

这样弱不禁风的模样,忽地让宁王心中一动。

他忽然似明白胡荼迷上了她哪一点,忽地勾起她的下巴,似想印证自己猜测,不由分说将唇欺了上去。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的唇真的很软,浑不似她的人,这般冷淡疏离,让他忍不住想掠取更多的蜜津。

可一张眼,却看见刘盈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那眼中,无喜无怒,漆黑得宛如一潭死水,冷得让他心中那些旖念,纷纷烟消云散。

宁王忽然没来由地升腾起一股怒气,狠狠一摔,把刘盈摔到地上。

他狠狠抹去唇间遗留着的她的气味,眸中射出粗暴狠戾的寒光,“不愧是教坊出来的女人,你就是靠这副模样,得到那个小狼崽子的青睐?真是淫|荡得很,就连本王,差点也被你迷惑了。”

刘盈的手掌抵着地上的泥砂。

她双唇被宁王粗暴的索吻碾出了淡淡一点血色。

她无视被石砾划破的掌心,双目一如既往的漆黑沉静,死水似的不起波澜。

她缓缓将双手拢在袖中,眉心一点清冷,宛如雪色清寒,淡淡道:“没有让王爷舒心满意,是民女过错。民女认识的人,千千万万,没有一个叫小狼崽子。王爷若是想羞辱民女,很遗憾,一如王爷所言,民女不过是教坊出来的淫|娃。”

她说得淡漠,眸光冷凝如死。

不知为什么,十九王爷心中忽地狠狠一瑟。

那些羞辱她的话,全部化为云烟,被她若无其事地丢还给了自己。

她如果迎合讨好,甚至是哭哭啼啼,都比眼前这副模样好。可偏偏刘盈是这么一个态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心中为什么忽地有些懊悔。

眼见她唇角破裂,宁王抽出手帕,想要帮她擦净嘴角那星儿血丝,却被刘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她淡淡道:“王爷来这儿,除了羞辱民女,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儿了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宁王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这个以好色粗暴闻名沧原的放荡王爷,忽地就收起了那些情绪,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盈,俨然不复方才的失措。

他正色道:“小刘夫子,本王要和你合作,不知你可有兴趣。”

“民女身无所长,恐怕又要让王爷失望了。”

这一次,宁王展示出上位者的容人雅量与风度,根本不因她生冷的拒绝而退缩,他手中握着一枚木牌,和声笑道:“小刘夫子还没听本王合作的内容,何必自轻自鄙。你有足够的时间想,到底要不要和本王合作。本王自也有足够的时间等着小刘夫子的回复。”

他说着,将手中木牌递到了刘盈手上。

只一眼,刘盈眼中赫然绽出一星儿雪亮的光芒,“你这是什么意思?”

堂堂十九王爷,此时笑得也算十分欠抽。他道:“如你看的意思。小刘夫子,那个小狼崽子帮不了你的事情,本王都可以帮你,只要你与我合作,我保你所守的人,安然无忧。”

刘盈气得咬碎银牙,“你……”

宁王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陡地暴喝出声,“合不合作?”

刘盈死死捏紧那块木牌,那目光似要吞了眼前这个长身如玉的冷峻男子,终是狠狠低头,从齿根中迸出一字,“好。”

一言既出,再无悔改。

无他,只因这木牌,竟然与申老先生交给自己的木牌一模一样。

她虽然不知宁王怎么知道这副木牌,不过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连自己最私密的底细都打听了六成无差,他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如今,商言合作,可不简单的只是合作关系。

宁王根本算准了她根本无法拒绝,无论她合作也好,不合作也罢,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让自己不得不效命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