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指甲掐入掌心。
“这些画,笔触大气浑厚,却总是阴戾气太重,放在闺中,姑娘真是个有心人。”她静静地说了这一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对方听的。
说完这句话,她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映入的是一张柔美中透着娇媚的面容。
对方看样子的确是香闺初梦醒,草草地穿着中衣,只在肩上披了一方薄薄的纱巾,露出胸前大片大片的雪白。她的眉生得淡如烟柳,眼眸中透着一股子媚意,朱唇饱满红润,宛如咬一口就能流淌出甜美的蜜桃一般。
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是美到极致、媚到极点。
若不是刚才的小丫鬟说她是清倌人,刘盈见了,恐怕实在无法相信。
“姑娘不也是有心人。”
留下这么一句让人似懂非懂的话,牡丹姑娘披衣而起,亲自下来为刘盈斟满一杯茶,递了过去,柔声道了一句:“请。”
刘盈笑了笑,“这些画,是出自胡荼的手笔吧?”
牡丹姑娘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包括那个丫鬟小叶子,脸色也变了一变。
在这裏,说出胡荼的名号。
牡丹只一刹那,就猜出了刘盈大约是为什么来的。
她眼中忽然敛去一切的水意、媚意、妖意与尨茸烟雨,那双美眸中,隐约有一丝尖锐的寒光,一闪而过。
她静静问了一句:“小叶子,门关好了吗?”
小叶子四处检查了一遍,连忙“回姑娘的话,关好了。”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刘盈。”
刘盈平静地道出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名字落下的时候,牡丹的脸色又是一变,她仿佛听见什么极震惊的事情,连声音都带着微微的失稳,惊呼一声,“你就是刘盈?”
“我要入胡荼的生墓,请牡丹姑娘让行。”
刘盈从牡丹阁摆放着胡荼的笔墨,再从牡丹姑娘的言行中,大约猜出了牡丹姑娘和胡荼应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她忽略心中那一丝丝诡异的抽痛感,声音不复在含烟楼外的冷锐冰冷,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话音刚落,就听牡丹冰冷拒绝:“奴家不知道刘盈姑娘是如何找到我牡丹阁,不过,您既然找到这裏了,就该知道二少的规矩,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擅自行动,违抗他的命令——”
“他现在在生墓中,生死未卜,你和我说不行!?”
就算她牡丹是胡荼的人,刘盈也客气不了了。
就见这脸色苍白、面容普通清秀的年轻女子猛地拍桌而起,眉眼中说不出的锐气,凛冽地逼视着牡丹。
她忍不了、受不了、等不了。
在这样的时候,牡丹居然还在和她说什么不行?
刘盈的眼底有燎原的火,在刹那间喷薄而出,转瞬似要毁天灭地,将一切燃烧成灰烬。
牡丹被她的气势所震,背脊一下贴紧了身后的椅靠。
“刘盈,二少不想见到你,就算他被困在生墓,去救他的人,也不应该是你!”
牡丹的额上、后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年轻女子,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尖刻,厉声撕破了刘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鲜血淋漓中,刘盈觉得一场大水,似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呼吸不得!
见不得!
听不得!
就算这副境地了,小夫子眼中却没有一点退缩,她双手呈爪,霎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卡住牡丹柔嫩的脖子。
“啊——”
丫鬟小叶子一声惊呼,惊惶地盯着刘盈,高声道:“你要干什么?不要对我们姑娘下手!我们姑娘说二少不想见你,就定是这样了!你还想怎样?”
“生墓从哪儿进去?”刘盈双眼一片猩红,厉声逼问。
呈爪的指尖,几乎扣进牡丹娇嫩的脖子,上面登时现出了鲜红的印子。
娇媚的女子,脸色一刹那通红如血。
都到这时候,牡丹反而笑了起来。
因为喉咙的要害被卡住,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些微的沙哑。
“刘盈,你动手吧。就算杀了我,你也一样不知道生墓的入口到底在哪儿。我守着这个秘密,就这么带到黄泉路上,往后见着二少,照样说得过去,我牡丹从未辜负他的所托。”
话说到这份,显然有了玉石俱焚的冲动。
“你不要伤我们姑娘……”
小叶子哭成了个花脸,却不敢乱动一步,目光仇恨地盯着刘盈。
“只要你说出生墓的入口,我立刻放了你。”
“休想!”
从女子口中,吐出的句子仿佛是从牙缝中蹦出,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牡丹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
刘盈眼中的血红,渐渐从淡红,变得越发逼人,到最后,所有的气势纷纷退去,她忽然松开手,口中长长吐了一口气。
“你不信我。”
刘盈的话音中,惶惶带着一股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悲痛。
似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样的悲,那样的痛,无人能说,孤零一人,她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不想杀人,纵是杀了牡丹,自己也找不出生墓的入口。
牡丹不相信胡荼会在生墓中,不仅是牡丹,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信。鱼微就算告诉了自己生墓的秘密,可是在他们眼中的胡荼,都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总以为,那样的胡荼,天下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他?
在他们眼中,胡荼算好了一切,又岂会不留出自己的后路。
可是,刘盈却知道,小狮子就算有再尖锐的爪牙,终究也只是小狮子——是那个在岐州的草屋,尖刻地问她“夫子,你说以鱼传句,这倒霉的传句鲤鱼若是被猫吃了,怎么办?”的小顽童;是那个在黑暗中,抱着膝盖,倔强着不愿吃药的小可怜,是那个怕冷、怕黑,会扑到她的怀中寻找片刻温暖,在光亮乍现后,立刻抽离身子,眉眼冷峻的孤独孩子。
少年的时期,她有那么多次看见小狮子独自一人抱膝坐在湖边,看着粼粼的湖水,眸光中是一望无垠的茫然。
她看过那么多的书,哪里会不知道这样坐姿的人,心中永远有隐约的不安与害怕。
那时候的胡荼,勘勘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