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One 突变(2 / 2)

似曾识我 梅子黄时雨 4904 字 3个月前

“因为洋葱很辣,会刺|激眼睛……”因为洋葱跟那个人一样,是没有心的,会叫人落泪。毫无预警地又想起了乔家轩,傅佩嘉忙一摇头,将他赶出了脑海:“好了。快订正试卷。还有一个半小时做作业。”

“佩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念完所有的书啊?”做到一半,孟欣儿又歪头问她。

“最起码等你大学毕业。”

“等我大学毕业几岁?”

“怎么也要二十三四岁吧?”

“好讨厌,还要这么久!”孟欣儿颓然垂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傅佩嘉顿觉好气又好笑,努力做训斥状:“认真做作业。不许问那么多问题。”

孟太太照例又是深夜一点多回的家。她一进门便踹了十来寸的高跟鞋,从包里摸出两百块钱甩给了傅佩嘉:“辛苦你了,傅小姐。今晚打车回去吧。还有一百,算你的加班费。”

口气是愉快且施舍的。看来今晚她的手气应该不错。

两张粉红色的一百块钱轻飘飘地坠在了光洁闪亮的大理石地上。换了一年前的傅佩嘉,再多的钱,她也不会弯下腰去捡起来。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傅佩嘉不只捡起了钱,还客气地欠了欠身:“谢谢孟太太。欣儿的作业本你记得给她签字。”

“我知道了。”孟太太困倦地揉了揉脖子,见傅佩嘉没走,遂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傅佩嘉欲言又止了数秒:“我有件事情,想请傅太太帮一下忙。”

“什么事?”

“孟太太能不能提前给我结一下这个月的工资?”

“这个月你才做了二十天。”

“可否请孟太太帮一下忙?我……我急需用钱。”

孟太太沉吟了片刻,方道:“好吧。看在你平时做事勤恳的分儿上。我先把钱结给你。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傅佩嘉拿着钱,千恩万谢地回了家。她甚至连羞耻都已经淡漠了。

天大地大,对她来说,真不如钱大。

东拼西凑,还是只有九千八百三十二块钱。

傅佩嘉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医院的钱不够付,房租已经到期。房东这几天一早就在堵她。

这个月怕是连啃馒头和给花木兰买食粮的钱都没有了。

她喂花木兰吃了点自己晒的干草,揉着它松软的毛发,低低地道:“花木兰,怎么办呢?这个月的钱还是不够,我怎么才能找到一份够付医药费的工作呢?

“花木兰,我觉得好累……好累好累……”

傅佩嘉将头缓缓地埋在自己的膝盖处,极轻地道:“花木兰,我真怕我会熬不下去……”

花木兰自然不会回答她,它津津有味地啃着干草,吃得不亦乐乎。

无论如何,医院的钱一定要去交的,否则医院要停掉治疗了。下个月的房租就“请”房东再宽限几日吧。

第二天一早,刚结束会诊的李长信已经接到了相关的内线电话:“李医生,你关照过的那位傅先生,上个月费用到今天为止还一直没有交上来,这个月我们部门是否要继续治疗?”

那头颇有几分为难,一再解释道:“李医生,我们医院的相关规定你是最了解的。”

李长信扶了扶眼镜,道:“继续吧。”

“那下一个月的相关治疗费用呢?”

“先以我的名义欠一下。这样会不会让你们难做?如果需要什么申请担保的话,你这边安排一下,到时候我过去签个字。”

“好。那请李医生在方便的时候来我们科室签个字。”李长信是叶氏医院院长的女婿,医院日后的接班人之一,各大科室谁敢不给他这个面子?!

“好的。麻烦你了,姬主任。”

结束通话后,李长信沉吟了数秒,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出了一个电话。那边嘟了几声方才接了起来。

“在忙?”

“在进会。”

“那我不打扰你了。”

“我让他们都出去了。怎么了?傅成雄的病情出现新的情况了?”乔家轩捏了捏发涨的眉心,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找你是因为傅小姐。”

那边突地沉默了下来。

“上个月的治疗费用,她到现在还没有交。”

电话那头依旧无声无息,似那人已经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来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恭喜你了,乔。良愿终成。”李长信不咸不淡地说完这句话,也不待乔家轩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乔家轩盯着自己掌中的手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直到助理袁靖仁敲门进来:“乔先生,已经休息半个小时了。要继续会议吗?”

乔家轩反手把手机盖在了会议桌上,再抬头时,面上已经平静从容,毫无方才通话时的半丝波澜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袁靖仁转身而出,手刚握到门把,忽然听见乔家轩的声音响起:“今天是几号?”

袁靖仁回道:“6号。”

乔家轩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失神一闪而过。

众人进来继续方才关于投资案的讨论。身为助理的袁靖仁明显地察觉到了乔家轩的心不在焉。

“乔先生,按目前评估,孤儿院这块地改建投资案的可行性大,获利高。如果董事会通过的话,我们可以立刻着手进行收回孤儿院土地的事项……”

乔家轩靠坐在办公椅上,修长的手指抵在下颌处,若有所思,良久不语。

“乔先生……”

乔家轩不带情绪地抬了眼,扫了一眼这个提案的彭经理,沉吟道:“关于孤儿院改建的这个方案,我们下次会议再做决定。下一个讨论项目是什么?”

他的声音淡然,却带了不容置喙的威严,在座众人听在耳中,便已经知道他对这个提案并不满意。

这个方案本是在乔家轩指示下进行的,彭经理所在的部门一个多月来加班加点地进行各种资料收集和评估工作,本以为今日会议可得到乔家轩的另眼相待。但怎么也没料到,乔家轩十分不耐烦,语气里头隐隐有否决的意味。

商场如战场,公司内部部门之间又何尝不是战场呢。若是这个方案不通过,今年部门的绩效怕是……彭经理诚惶诚恐地坐着,一再回想自己的表现,实在不知自己方才的简报到底哪里错误了,会让乔家轩如此不满。

下午又是冗长的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五点。乔家轩看了腕表,对众人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到这裏吧。明天再继续。”

出了会议室的乔家轩径直进了电梯,按下了去地下停车场的键。

乔家轩把车子停在了医院的门口。十几分钟后,只见一身素简的傅佩嘉从公交车上下来。不同的是,今天的她提了一个小纸袋,走进了大楼。

乔家轩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望着傅佩嘉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尽头。

恒温的病房内,傅佩嘉照例给父亲翻身,给他的四肢做按摩,以防止长褥疮和肌肉萎缩。

一切结束后,她取出了纸袋里的纸杯蛋糕。这么小小的一个,要十五块钱。平时,这个进销够她买四天的早餐了。

不过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难得地破费一下。

虽然一再地告诉自己别再回忆从前了,可有些时候,傅佩嘉总是不免会想起,每年这个时候,她起码要过几天的生日,切好十个八个蛋糕,许好多好多个愿望。

听说人一辈子的福分是定量的,若是自己不懂珍惜,过度挥霍的话,便会很快地把一辈子的福气用光。

傅佩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这种情况。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她属于被上帝宠幸着长大的为数不多的一拨人。富二代,含着金汤匙出生,白富美,有财又有貌,所有形容家世容貌的美好字眼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或许是因为过往的她不懂得感恩惜福吧,所以今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

傅佩嘉双手合十许愿,吹灭了那根从蛋糕店特地讨来的蜡烛。

“老爸,今天我又大一岁啦。

“我现在啊,不仅学会了洗衣服打扫,还学会了烧菜做饭。我烧的番茄炒蛋、洋葱炒蛋还不错哦。萝卜排骨汤、海带排骨汤,各种排骨汤几乎都难不倒我哦。厉害吧?!老爸,你快醒来吧,醒来我就做给你吃。我保证你会喜欢。

“不过你最喜欢的佛跳墙我可不会,材料太多太贵,而且很耗时间——不过这样吧,我答应你,只要你醒来,我一定去学做这道菜,做给你吃。好不好?

“老爸——你醒过来吧——

“我好想好想你啊——”

可病房里唯一会回答她的依旧只是监护仪上冰冷的“嘀嘀”声响而已。

傅佩嘉仰头吸气,极力控制不让眼眶里的泪掉落下来。这一抬头便扫到了时钟,此时已经是六点半了。傅佩嘉忙起身把蛋糕装进了袋子,又匆匆替父亲掖好了薄被:“老爸,我要去上班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傅小姐,这个要给你。”林清在走廊上截住了她,默默地把催款单递给了她。

“我会尽快交费的。”傅佩嘉垂眼说着每个月重复的话语。

“好的。傅小姐,那我先去忙了。”林清点点头,便急匆匆地走进了。她知道傅佩嘉的情况,怕她尴尬。

饶是如此,傅佩嘉也依然觉得难堪至极。

她明白他们不催促是因为知道她已经山穷水尽了。

公交车上乘客很多,人群一拨拨地拥上来,又一拨拨地退去,傅佩嘉被挤到了最角落。车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流。

偶尔的偶尔,傅佩嘉站在马路边,会对着那些飞驰而过的车子发愣。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扑上去,“砰”的一声响起,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幸好,这样的念头每每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她回神的时候,都忍不住打冷战。她告诉自己,还不能死。父亲还活生生地躺在医院,没有醒来跟她说一句“我原谅你”,她就不能死。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经精疲力竭了。

“刺”一声长刹车声传来,公交车到了孟家这一站。傅佩嘉已饥肠辘辘。她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还剩十分钟。也就是说,她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填饱自己的肚子。

于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傅佩嘉站在垃圾桶边上,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今天的生日晚餐——一块面包和那个纸杯小蛋糕。

而马路边,一辆一直尾随着她的豪华车子里头,乔家轩缄默无声地将这一切都瞧进了眼中。

孟太太照例出去会牌友了。傅佩嘉给孟欣儿辅导功课的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

门口站了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大约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眼神迷迷瞪瞪。他见了傅佩嘉,似也惊了惊,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再度确认了一下门牌,方粗声粗气地问道:“喂,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裏?”

“请问你找谁?”浓烈的酒气扑鼻,傅佩嘉不由得皱眉。

“找谁?”那男人斜着眼瞧她,奇奇怪怪地笑了。他推进傅佩嘉,一边跨了进来,一边大声喊道:“欣儿,欣儿——爸爸来了,还不快出来。”

孟欣儿听见声音,从自己的房中跑了出来,大喊了一声“爸爸”,便飞扑进了男子的怀抱:“臭爸爸,坏爸爸。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傅佩嘉吃惊地呆立一旁,这才意识到此人居然是孟先生。

“你妈呢?不会又去打麻将了吧?”

“没有。妈妈她出去给我买东西了。”欣儿知道父亲不喜欢母亲打麻将,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为母亲遮掩了。她偷偷地对傅佩嘉眨了眨眼,示意傅佩嘉“快叫我妈妈回来”。

傅佩嘉立刻接收到了信息,她转身发了一条信息给孟太太。

“她是谁?”孟先生问自己的女儿。

“佩姐姐是我的保姆家教,帮我辅导功课。佩姐姐教得特别棒,老师说我的语文和数学进步很大哦。爸爸你来看,这是我新考的语文卷子,我考了一百分哦。”孟欣儿蹦蹦跳跳地拉着父亲的手进了自己卧室,像极了一只快乐的小鸟。

“我们欣儿太棒了。让爸爸想想奖励你什么好呢。”

难得欣儿这么喜欢一个保姆。看来这保姆不简单啊。孟先生眯着眼,仔细地打量了傅佩嘉一番。

那一晚,由于孟先生的到来,傅佩嘉提前回了家。

习惯了晚归晚睡,难得早回家,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傅佩嘉取出了钱,又翻来覆去地点了几遍。今天因为买了纸杯蛋糕,买了面包,又少了一点。

怎么办?全部交给医院,还是不够。她该怎么办呢?

她茫茫然地呆坐在床畔。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件物品突然划过了脑海。傅佩嘉腾地站了起来,在老旧的小柜里翻找了起来。

一件粉色粗呢外套的出现,令她的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件外套。

没有。还是没有。

终于,在摸到最后一个口袋的时候,她的手指碰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

傅佩嘉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

戒指的钻石在清亮的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璀璨的冷冷光芒。

傅佩嘉瞧着瞧着,忽然笑了,只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几分。

这是她和乔家轩的婚戒。

当日浑浑噩噩地离进,忘记了手上的这枚戒指。如今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