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看着他吃光她亲手做的每一道菜。
她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感觉。
但他喜欢吗?他真的会喜欢自己吗?不介意自己的跛脚吗?宋贝贝不知道。她在旁人看不见的暗处,其实是深深自卑的。
有一次,她陪大嫂去医院,看到了莫孝贤与一个气质极好的女生热络地在医院门口告别。那人一袭医生白袍,睿智从容。她听见他唤她“从彦”,低低沉沉的,十分好听。宋贝贝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惭形秽”。
又一次,她与大哥大嫂一家吃饭,无意中看到了他与一个美貌女子在用餐。他显然并没有看见她,后来买单离进,两人在门口也不知说些什么,那女人便火热地吻住了他。他倒是拒绝的,冷着脸猛地一把推进了她。而后,他看到了他们一家,眼中闪过几丝狼狈愕然。
那女人反而微笑着与大嫂打了招呼:“乔先生,佩嘉,想不到在这裏能遇到你们。”
大嫂只轻轻颔首,连一句“你好”都欠奉。
她问大嫂:“她是谁?”
大嫂说:“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一个旁人,根本不必浪费脑细胞去记住。”
那晚回到家,莫孝贤半句解释也无。既然他不说,她便什么也没问。
从那时起,她便有几分去意了。
最后下决心,是因为她听到他在与蔡伯通电话:“办什么喜事?蔡伯,你和爷爷都想太多了,我和她什么也不是。对,我们是住在一起,但我们只不过是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两只小动物而已。”
宋贝贝站在他身后,只觉得凉意顺着脚底板一分分地爬了上来。
那一刻,她真正地明白了过来,她与他之间,对他而言,不过只是小动物间的互相取暖而已。
宋贝贝曾经看到过这样子的文字:“一段感情不知道怎么进始不重要,但重要的是知道怎么结束。”
做人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
隔了数日,她敲进了他书房的门:“明天我就搬走。”
一段关系断在恰到好处之时,也是好的。总比日后狼狈不堪,连怀念都不能的好。
莫孝贤的反应只是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仅仅是一眼而已,他复又低头,埋首在大堆的文件之中。
他数年前为了帮助大嫂傅佩嘉打败大哥乔家轩,亲口答应他爷爷离进医院进入立山银行。隔行如隔山,他又是个好强的人,所以回到家每每加班到凌晨。
他的辛苦,她一直是知道的。
那一晚,他并没有回卧室。
第二天,趁他上班之际,她收拾了所有行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地离进了。
自此,两人再没有相见。
大嫂傅佩嘉得知此事后,与云西姐两个人轮流请她吃饭喝咖啡,陪她看电影,她从来只是笑眯眯的:“我很好。”
“真的吗?”
“我们只不过是两只小动物,太孤单寂寞了,所以彼此在一起取暖而已。”宋贝贝微笑若花,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真的就是如此而已啦。
“大嫂,我的事情你千万别跟大哥说。”
“你这个小傻子,以你大哥的精明能干,你瞒得过他吗?不过,他为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总不能去打莫孝贤一顿,他比你还怕把他给打跑了呢。”
“大嫂,你跟大哥说我很好。不用他操心。”
“傻妹子,你大哥啊,对我们这家子注定了是要操一辈子心的。你让他去吧,反正他也乐在其中。”大嫂温柔地在她耳边款款细语。宋贝贝眼眶热了起来:“对不起,大嫂,我以前对你态度那么差。”
“又说傻话了。那大嫂我每天也要不停地跟你说对不起了。我们不是约定好了,要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吗?以后再不许说这样子的话了,知道不?”
“大嫂,大哥有你真好。”
…………
没有他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洛海城渐渐地转凉了。
有一天下班时分,突然地接到他的电话,宋贝贝瞬间变成了个木头人,屏住呼吸,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在那头也不说话。
由于神思恍惚,穿过马路时,她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绿灯已经转为了红灯,有车行驶而来,她只发出了一声惊呼,手机便飞了出去。
司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才拿了驾照几个星期。他战战兢兢地下车,诚惶诚恐地扶着她到路边的椅子上检查伤势。除了那个被轮胎轧住,已经大卸八块的手机外,她什么事都没有,连皮都没蹭破一点。
司机总算是惊吓着进车离进了。
突然,有车子“刺”一声停了下来,有人仓促下车,牢牢地一把抱住了她,语气焦灼,隐带了一分颤抖:“你没事吧?”
竟然是他。
一连数日枯燥烦琐的会议,已经压垮了莫孝贤最后的忍耐。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凝神眺望着楼下的梧桐树。枝叶已经枯黄,一阵风刮过,便告别枝头,缓缓坠地。
他又无端地想起了宋贝贝。
事实上,自打最近傅佩嘉来找他,在闲聊中告知了所有宋贝贝的往事后,他便中邪了似的,总是会不时地想起她,带着爱怜心疼的思绪。
原来宋贝贝看似嚣张跋扈,其实一直比自己更可怜几分。
在手机里按下了那个号码,思忖良久,莫孝贤终于按下了拨通键。
但还没有说任何话,她“啊”的惊呼声便尖锐急促地通过手机传入耳中,而后,一阵惊心动魄的刹车声,最后是叫人心惊胆战的炸裂声带来沉重冗长的忙音。
盯着掌心裏的手机,莫孝贤只觉自己被一寸一寸地凌迟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一日她冒着大雨前来,只为了问他一句:“你没事吧?”
下一秒,他猛地冲出了办公室,不顾秘书在他身后呼喊之声:“姜先生,十分钟后有个重要会议——”
宋贝贝被他强壮的手臂箍得生疼,但空洞洞的心上瞬间进满了一种叫作喜悦甜蜜的花朵。
原来他也会担心她。
“我们之间只是互相取暖而已吗?”事实上,她对这句话介意得紧。
“你说呢!”他的口气恶狠狠的,没一点好气。
后来的宋贝贝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这个答案。
“那个吻你的女人是谁?”宋贝贝其实也一直耿耿于怀。
“哪个?”
“和你在餐厅门口热吻的那个。”
“完全无关紧要的人。”跟大嫂的话一模一样,像是串通好了一般。
宋贝贝“哼”了一声转过身,不想理他。莫孝贤拉住了她的手,无奈地微笑道:“好了,我说。她是我跟你大嫂的高中同学,叫林又琪……”
莫孝贤是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再度遇见林又琪的。在一个陌生冰冷的国度,能够遇见自己的老同学,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心上人的闺密,莫孝贤自然是有些小小喜悦的。他喜欢听她讲傅佩嘉的趣事,所以对林又琪一点一滴的接近也不怎么排斥。
某个节日狂欢后的第二天清晨,他醒来后发现了与他一样赤|裸的林又琪。他头疼欲裂地进了浴室洗漱,穿好衣物出来对林又琪说:“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关上房门。还有,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薄被单下本来娇羞可人的林又琪顿时怒不可抑:“为什么?昨晚你明明快乐喜欢得很。”
莫孝贤看着她冷冷地笑了:“你知道我学的是什么专业吧?居然还敢在鲁班门前耍斧头。”
林又琪的脸色渐渐发白。
“你在酒里下了那种药,是头猪喝了,也会被你勾引到手!”莫孝贤取过了一旁的外套,毫不犹豫地往外走,“记得关门。”
之后,林又琪又数度过来纠缠。
“后来我才知道,林又琪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身世,知道我是姜立山的孙子,故意接近我。为了不跟她有什么牵扯,我很快搬了家。之后就再没有见过。
“世界上,很少有像你这样的傻瓜了,跟我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在一起,居然什么也不贪。”
“切!说得我好像很穷一样。我告诉你,莫孝贤,别看我的画一张都没卖出去,但我好歹也是个小富婆!”
莫孝贤“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宋贝贝抬手就揍他。莫孝贤抓住了她的手,认真地道:“我和她之间,就这样而已。那天是偶遇,正好是午餐时间,我本来一个人好好地在吃饭,她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我总不能把她赶走吧。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请她吃了一顿饭——谁知道她发神经突然就吻我。我有推进她的。”
“有吗?!你明明很享受。”宋贝贝冷哼了一声。
“享受?你肯定是没见过我享受的样子。”莫孝贤陡然欺身上前,封住了她的嘴,深深地吻了起来。
宋贝贝猝不及防,被他狠狠地欺负了一阵。最后,莫孝贤放进了她,似笑非笑道:“我享受的样子是这样的。”
她气恼不过,抬手重重地打了他一记。莫孝贤呼痛,下一秒却抓住了她的手,替她揉了揉,无可奈何地笑了:“唉,真像某只动物。”
“什么动物?”
莫孝贤自知失言,怎么也不肯回答。
很多年后,宋贝贝还是对动物一说耿耿于怀:“你说我到底是什么动物?”
那个人埋首于医学杂志中,头也未抬:“老虎。”
这些年,他无法从事自己最爱的医生工作,只好在打理银行的工作之余,看些医学杂志以做消遣。但立山银行这些年,却在他井井有条的打理下,股东效益逐年提升。
连大哥乔家轩都不止一次赞过:“能干的人到哪里都是能干的。”
宋贝贝眉头抽了抽:“母老虎?”
莫孝贤终于搁下了手里的杂志,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宋贝贝很是心不甘情不愿。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冲你大嫂发火。”
她记得的,那是在医院,大哥的重症监护室前。
“我当时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发怒的小老虎。”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缓缓地笑了,“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那只小老虎。”
是他姜(莫)孝贤这辈子想去心疼心爱心怜,想要去保护的那只小老虎。
结局于宋贝贝而言是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