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照样是个好天气。郁谨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去院子里打了会儿拳,等重新冲过凉,太子那边才传来洗漱的动静。在外边不太讲究,陪太子与郁谨一道用早饭的是赵侍郎。乡绅亲自端着托盘进来,摆碗筷的则是他女儿——一个青春秀丽的小娘子。太子忍不住多看了小姑娘几眼。虽然与东宫的莺莺燕燕不能比,这种乡间野花也是别有一番味道的。太子是个离不得女人的,可这次出行不能带妻妾宫女,一颗心不由骚动起来。乡绅见太子多瞧了女儿几眼,激动得脸都红了。老天啊,他们祖上积了多少德,居然有机会招待太子与王爷!倘若女儿被太子看中,那可是一步登天。啪的一声脆响,一双筷子掉到了地上。小姑娘忙捡起来,放在衣裙上蹭了蹭,就要往饭桌上放。乡绅忙拽了女儿一把,斥道:“掉地上的筷子怎么还能给贵人用,快拿出去。”小姑娘委屈翘了翘嘴,扭身出去了。太子眉头一皱。举止这般粗鲁,令人大倒胃口。他那点兴致登时烟消云散。乡绅忙赔罪:“小女粗野,唐突殿下了。”“无妨,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对小姑娘都没了兴趣,对小姑娘的爹就更没兴趣了,太子不耐烦道。乡绅退出去,把女儿叫过来一顿数落:“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连个筷子都拿不稳?这也就罢了,筷子掉了还往身上擦,你是要气死我啊?”少女笑嘻嘻道:“我是故意的嘞,这样那双色眼就不会盯着我瞧了。哼,别以为爹打的主意我不知晓,我告诉您,我宁可嫁给种田的庄稼汉,也不要去给色眯眯的太子当小妾嘞——”“死丫头,你给我小点声——”少女冲乡绅吐了吐舌头,飞快跑了。乡绅无奈摇了摇头。罢了,儿女大了不由人,他还是不操心了,省得气死。饭厅里,太子磨磨蹭蹭用过早饭,心知实在躲不过,对赵侍郎道:“走吧,去钱河县城看看。”赵侍郎悄悄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位殿下连去都不去,让他们这些京城来的面上难看。半个时辰后,太子一行人出现在县城门口。“殿下,您先套上外衣再进城吧,外衣是用草药熏蒸过的。”太子自然不会推脱,忙把赵侍郎递来的薄薄外衣套上,指了指丈余的城墙道:“登高望远,咱们就在城墙上看看吧,这样还能一窥全貌。”众人神色扭曲了一下。“咳咳,太子说得是。”赵侍郎哭笑不得,见太子半点不愿涉险,倒不强求。皇上派太子来抚慰灾民,说起来是做给百官与天下人看的,回去大笔一书传扬开来,人人称赞太子仁心,谁会知道太子究竟进没进城呢。这样也好,至少太子的安全万无一失。倘若太子有个好歹,那他的仕途才是到头了。众人陪着太子登上城墙。正如太子所说,登高望远。郁谨站在城墙上放眼看去,就见东北边大片大片的废墟,瞧着触目惊心。到了西南方向倒塌的屋舍就少了些,那边似乎本就空旷,此时建起了无数帐子,能望见缩小的人影走动。他默默望着这些,面色没有多少变化。在南边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争,比这更惨的景象他见过许多次。只不过那样的惨景有自己人与敌人共同构建,而眼前受难的皆是大周百姓。郁谨这才发觉两者给他的感受还是不同的。而太子已经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那日在太庙殿前的地动,天地摇动,旗杆折断,他事后想起来无比后怕,已经觉得是最吓人的场面,没想到眼前能这么惨。他甚至望见数名兵士抬着一具肿胀尸体往一处走去。幸亏离得远,不然他晨起用的饭都要吐出来了。太子双目无神,看向赵侍郎:“地动这么久了,怎么还有死人?”赵侍郎对太子的天真已经不想评议,回道:“那是死于疫病的人,往往一人患病,就会殃及一家,继而全家死绝……”太子猛地打了个哆嗦。疫病太可怕了,他要回家!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太子白着脸道:“控制不住么?”赵侍郎苦笑:“疫病哪有这么好控制的,往往都是——”怕吓着太子,他没说下去,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接口道:“全死绝了,也就算控制住了。”太子与赵侍郎齐齐看向说话的人。郁谨面色淡淡,仿佛刚刚接话的不是他。到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这些人的打算。赈灾当然要赈,但城中的人想出去是休想。就这么耗下去,等什么时候城中不再因疫病死人才算解决,只不过到那时还有多少活人就听天由命了。这种处理疫病的法子,算是多少朝代传下的惯例。在天灾面前,人命贱如蝼蚁,也是没办法的事。赵侍郎不料郁谨会把不堪的真相就这么直接揭开,讪笑道:“王爷过于悲观了,目前聚在西边的百姓,尚且问题不大——”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阵骚乱传来。城内涌来数十人,聚在城门口处与手持长矛的兵士对峙着。“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快开城门,我们不要留在城里等死——”衣衫褴褛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神色麻木而绝望,个个双眼通红呐喊着。太子张了张嘴:“这些人——”赵侍郎解释道:“聚在西边想出城的百姓。”太子眼中闪过嫌恶之色。谁知道这些贱民有没有染上疫病,居然闹着出城,对别人的生命安全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幸亏他明智,只是站在城墙上瞧瞧,不然真的进城去,就要被这些贱民唐突了。太子默默赞了自己一句。钱河县令见灾民在太子面前闹得不像样子,扯着嗓子高喊道:“大家静一静,听本官说。朝廷一定会好好安置大家,不会轻易抛弃任何一个人。你们看,这是太子殿下,殿下代表皇上来看望大家了——”人群一静,一只破鞋突然扔上墙头,正中太子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