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可这与你来江南又有什么相干?”唐顺之问道。“荆川先生,松江、湖州、苏杭皆在江南之地,我大明有丝、帛、棉布的地方多得是,为何其他地方所产皆不如江南的呢?”“想必是水土的原因吧?”“恐怕未必吧?”周可成笑道:“荆川先生应该知道春秋战国时江南乃是吴越之地,当地人断发文身,何尝以蚕桑闻名的?这里的丝帛胜过中原至少得等到唐末以后,棉布更是要等到前朝中叶之后的事情了。若是因为水土,难道短短数百年功夫,水土就变了不成?”“这个——”唐顺之这下被周可成问住了,他想了会问道:“愿闻其详!”“因为分工!”周可成答道:“古时男耕女织,女子手织的纱布除去缴纳朝廷的捐税,便是供家人身上衣着,至多也就是在附近的集市上出卖,换点油盐杂货。就这点活计,不足以让妇人一心来做,即便有心灵手巧的,大多数时间还是的忙于家务,做些杂事!”“这与绢布的好坏又有什么关系?天下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吴伯仁好奇的问道。“吴公子这话可就错了,你来江南这么久,难道没有听说过机户吗?”吴伯仁还有些莫名其妙,唐顺之却已经有些明白了,所谓机户指的是中国古代专门从事丝棉纺织业的手工业者,封建统治者专门将其列为机户,属于匠户的一种,与普通农户区分开来。从宋代开始,在纺织业发达的江南地区十分普遍。来自福建的吴伯仁,自然就不如常州人氏的唐顺之清楚了。“周大掌柜,你的意思是因为机户,所以江南的丝棉才胜过他地?”“不错,你想想那机户世代从事这一行当,若是有什么改进之处,便可相互学习,传承到下一代。而普通农户闭门造车,哪怕是有一两个心灵手巧的,又如何能比得过机户世代的传承?”“可是机户并非江南一地才有,为何其他地方所处的丝棉不如江南?”“想必是江南水路纵横,利于将纺织出来的布匹行销各地,而且有江湖之险,少有战祸吧!”“大掌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唐顺之点了点头:“可是那与你来江南有何关系?”“自然是有关系的!我想招募一些机户,将他们迁到福建,开一个大的纺织厂!”“这,这个,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唐顺之一愣,在他看来虽然当时的机户还受到官府的限制,没有完全的人身自由,周可成迁徙这些机户也是违背了朝廷禁令。但当时倭乱四起,很多地方水陆交通断绝,原料无法运入,商品无法运出,很多机户早已衣食无着,沦为乞丐,甚至挺身为盗。官府为此已经头疼到了极点,周可成要是真能招募走一批人倒是件好事了。“荆川先生看来也许是小事一桩,在周某看来却是天大的事情。我也不瞒你,倭国每年需要的松江上等棉布就不下数万匹,若是这次的事情成了,仅仅倭国一地便能获利白银数万两!”“那第二桩事呢?”对于周可成口中吐出的利润数字,唐顺之倒是并不太在意,在他看来说几万两银子固然是一大笔钱,但比起东南正在进行的平倭战争来说就算不了什么了。也就是周可成这等商贾之徒才把这种小事放在第一个说,唐顺之内心深处对其也多了一丝鄙夷不屑。“第二与第三件事情其实是一件事情,都是剿灭徐海、汪直为首的海寇。”周可成停顿了一下,举起右臂向西指了指,又向东指了指:“只不过要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在大明,第二个阶段在倭国!”“倭国?”“不错!当初朱大人受朝廷之命,巡抚闽浙两省海防之事,可谓是雷厉风行。双屿、走马溪、浯屿数战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他下狱之后不过一年多功夫,汪直、徐海等人便卷土重来,形势较之当初更为恶劣。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们在倭国平户三岛有巢穴安身,形势有利则渡海而来上岸劫掠,形势不利则逃回巢穴躲避风头。若是不能渡海捣毁其巢穴,生擒贼首,即便朝廷赢上十次百次又有何益?”“周大掌柜的雄心壮志,老朽佩服不已!”唐顺之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若是当真能如您所说的那样,捣毁巢穴,生擒贼首,一举平定东南之倭乱。您不啻于有功于社稷,不但朝廷当封以爵禄,后世亦当设立庙祠,百代血食。只是以张大人这等能臣集数省之力,迁延经年尚不得胜,您船也不过六艘,将兵不满千人,如何能将这弥漫东南之倭患一举荡平?”“以在下一己之力自然是不成的!”周可成笑道:“不过行胜于言,我听说那徐海在柘林镇立下水寨,四出抢掠,官军不得胜,不如让在下试上一试,看看结果,然后再说如何?”唐顺之与吴伯仁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柘林镇。夜色低垂,一阵阵风从海面上吹来,将滩涂上的芦苇吹拂出一层层的波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盐腥味。一切都那么平静,仿佛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把灯火都灭了!”周乙压低声音,他小心的指挥着几个同村,驾驶着自己那条黑帆小船,穿越杭州湾洋面。天还是那片天,海还是一样的海,空气中是同样咸味,就连流水敲打船壳的声响也一如既往。不过他还是屏住呼吸,仿佛害怕会惊醒谁一般,在船的甲板下面装满了腌肉、咸鱼和大米,蔬菜水果,还有三坛上好的黄酒,这些都是送给柘林镇里的海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