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大惊,脱口而出:“一个海中阵法,何至于此?”
“因为他借用了钱塘地势。这边内外海有一系列的岛屿护佑,所以虽有潮水回头,但只要海堤守得住,外海巨浪被海上海下的屏障阻隔,杭州虽有影响,但大灾祸亦不多见。可若这些屏障被彻底清除掉,让倒灌的海水再无任何阻隔呢?”
朱聿恒对于这些事,自然了解得比她更透彻,立即道:“我查看过南直隶工部卷宗,近几十年来,杭州修堤委实越来越频繁,冲垮的堤岸也逐年增多。想来,这也是水下阵法威力初现了,只可惜之前一直没有引起朝廷重视。”
“不过这只是我所设想的最差结果。毕竟海中岛屿暗礁都是千万年而成的巨大屏障,我不信区区数十年,那关先生能彻底改变这些。只要我们及时摧毁水下机关,再填补这些年来海下的折损,相信目前不至于酿成大灾祸。”阿南说着,目光又落回他身上,担忧道,“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担心你……若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真如我们所料,在八月十八发作,不知对你的身体,会有多大影响。”
“又不是第一次了,它既要发作,我们又拦不住,那就让它来吧。”那贯穿全身的剧痛、那身上相继烙下的痕迹、那步步进逼的死亡,都如同蛊虫般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日夜焦灼难安。可看见她眼中的隐忧,朱聿恒的语气反而轻缓下来,甚至安慰她道,“与杭州城数十万百姓相比,我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水下机关还有挽救余地,那便是邀天之幸了。”
“嗯……但我们还是应该尽早把这边破除掉。毕竟,我想看看它与你的身体究竟有何关系,若赶在发动之前将阵法破除,又是否能阻止你经脉的崩裂?”
“但这两天肯定不行了,水军和渔民们这次下水损失惨重,你如今这状态,我也希望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水下的情况,可能只有你最清楚,现在若没有你领队,此事怕是不成。”朱聿恒说着,在粼粼波光之前凝视她尚未恢复的苍白脸颊,说道,“这样吧,我让水军们驻守于此,不让任何人靠近这片海域,你先回去休息,等做好了准备再来。”
阿南点了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抬手试了试迎面的风,说:“风向变了。”
朱聿恒看着她,似有不解。
阿南收回手,道:“让水军立即回去,如今是夏末,风却忽然自北而来,怕是旋风的边缘已到此间,大风雨(注1)就要来了。”
朱聿恒自然知道大风雨。夏秋之际,沿海一带渔民最怕的就是大风雨,自海上扶摇而来,往往携风带雨侵袭所有沿海城镇乡村,若在海上遇到,则定然船毁人亡,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反正城池就在水下,又不可能因此而消失,他便传令下去,所有船只一律返航。
朱聿恒此次是微服而来,所以杭州府衙虽已知晓,却也不敢大张旗鼓迎接,只有知府率了几个要员,与卓晏等人在码头等待。
船一靠岸,一群人便诚惶诚恐笑脸相迎,看得阿南头痛。得了卓晏提点,众人个个提督长提督短的,又让阿南暗自看着朱聿恒好笑,也不知道这位大爷什么时候才愿意坦诚相见。
再想了想,这样也好,毕竟阿言要是真成了殿下,到时候场面可能不好收拾。
只是……她不自觉又向西湖方向看去,心下微沉。
原本想着趁阿言不在,她救公子的大计可成,但如今他忽然出现,又让她措手不及,感觉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如何才能在不与阿言撕破脸的前提下,将公子救出来呢?
不过,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先救公子了,毕竟一切准备都已铺开,局势也无法再让她等下去。
毕竟,她相信阿言能理解她,而朝廷可不会善待公子。
她在人群外思忖着,而朱聿恒则在迎接他的人群中,见到了东宫的侍卫。
卓晏苦着脸,悄悄向他汇报道:“太子殿下知晓您到这边后,立即便遣人跟来了,说是要照看着您。结果这位侍卫大人过来时,殿下已经出海了,这下……也不知他是否会上报到东宫去。”
朱聿恒问那个侍卫:“可是太子殿下有何旨意?”
“太子殿下吩咐……”那侍卫看了看码头和船只,苦着一张脸,呈上密信,吐出了马后炮,“不得出海。”
卓晏在心里帮他说了一句,出都出了,人都回来了,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朱聿恒亦不甚在意,顺手接过他手中的书信,拆开火漆看扫了一眼。
他停下了脚步,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七月廿六,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罗文毅,溺死家中。
七月廿七,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甘玉宇,溺死护城河。
七月廿八,山东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唐鸿飞,溺死于衙门。
……
八月初二,山东登州知府苗永望,溺死于酒楼。
八月初三,北京吏部右侍郎廖英范,溺死家中后院小池。
父亲给他的书信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整整齐齐列出了近期来溺死的官员。
从山东到京师,几乎全都是朝廷或地方大员,每日一个,诡魅骇人。
而初二日溺死在酒楼的苗永望,更是就在他的身边离奇淹死。
难怪,祖父第一时间给他飞鸽传书,让他远离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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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大风雨,即台风(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