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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洁,照着苍茫无边的大海,也斜照入这个小小的、由两块石头拼成的小山洞。
或许是下午睡太久了,稍有响动便让朱聿恒惊醒过来。
借着月光,他看见睡在山洞另一端的阿南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端详他。
她贴得很近,他心跳不自主地略快了一点,闭着眼一动不动。
阿南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到了角落里,拿起弓.弩仔细端详着。
朱聿恒猜不透她大半夜的拿武器干什么,诸葛嘉所说的话难免又在他的耳畔响起——殿下谨防妖女居心叵测,对您不利啊!
但……
因为她在海浪激流中抱紧他时双臂的力度;她说“阿言,照顾好自己”时虚弱的声音,她在他的怀中交托童年时茫然脆弱的模样,他坦然而平静地躺在洞内,仿佛她手里拿的不是致命武器,而是随手采撷的花束。
阿南拿着手中的水弩,又向他看了一眼,便走出了山洞,许久也未回转。
朱聿恒等待了片刻,见她始终未回来,便起身走到洞口向下望去。
只见阿南正坐在海边礁石上,细细地打磨手中那具弓.弩。明亮的月光下,弩.箭尖在她手中闪出锋利的光芒。
她磨好弩.箭,又开始拆解那具弩身。
朱聿恒终于下了山洞,向她走去。
阿南将弩机的弓弦拆掉,先提手起出望山(注1),再压卸掉挂弦的铜牙,又推出箭匣,一提一压之间,匣中各个机括逐个被拆解下来。
她将拆解出来的零件依次摆在礁石之上,整整齐齐,纹丝不乱。
朱聿恒走到她身边,拿起几个摆在礁石上的零散构件看了看,又放回去,问她:“修复它干什么?”
“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阿南俯头紧贴着礁石,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和弩.箭头小心地敲打调整这些机括部件。
她的目光专注定在手上,眼睛与构件贴得那么近,连呼吸都变得十分缓慢。
朱聿恒不由问:“为什么不白天做呢?至少亮一点。”
“金属的物事会反光,太明亮了反而看不清细节。”阿南说着,拣起手边的望山递给他,“你帮我调整一下,一定要恢复到笔直。”
朱聿恒测度极为精准,但调控零构件却没有经验。他举起望山对着月亮仔细审视着,然后用石头将它略微往右边敲了敲。敲完后再对月看看,发现过了,又往左敲了一点点。
“别弄断了啊,这可是唯一一个!”阿南抢过来看了看,见他下手很轻,才松了一口气。
她指点着他继续,但总觉得还有毫厘之差,忍不住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把手地教他控制力度。
两人十指相扣,朱聿恒在她的指引下,慢慢收紧手指,将望山扳准。
“调整时找好角度,悬腕屏息,将手部的动作控制在最细微的距离之内……”
随着她的话语而逸散在他脸颊上的气息,温温热热,在这样的月夜中,让他的心口无法抑制地波动。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才能使它变得轻稳绵长,不至于显得急促。
“想什么,好好听着。”阿南轻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朱聿恒收敛心神,掩饰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之前在困楼里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按着我的手教我拆解榫卯。”
“是啊,那时我就对你的手垂涎三尺。”阿南朝他一笑,握着他的手在月光下细细看着,道,“现在它终于落在我手里了,真是好不容易啊。”
朱聿恒没说话,只是收紧了自己光泽莹白的手,与她那双满是陈年旧伤的手十指相扣。
阿南的心口微微一动,抬眼看着他。
而他在月光与波光下凝望着她,目光中有些东西令她胸臆荡过一缕不明所以的紧张感,也让她慢慢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默然攥紧。
月光在波光上跳动,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动荡的光华,闪闪烁烁又难以捕捉。
她逃避地指指望山:“自己试试看吧,你的手练了这么久,应该可以了。”
朱聿恒沉默地垂眼看着掌中这枚小小的望山,顿了片刻,继续尝试着纠正那最细微的角度。
阿南手脚本就有伤,此时坐久了有些难受,便靠着身后礁石,静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潮声起起伏伏,在他们的周身涨落。
和海水一样的血潮,也在他们的心口起落,漾动不已。
他将望山修复完美,才递到她的面前。
“我就知道阿琰最厉害了。”她笑着夸他,因为身体的疲惫,又指着面前的其他零部件道,“其他的我都已经修复好了,你帮我将它们重新装起来吧。”
朱聿恒虽未拼装过水弩,但他刚刚看过阿南拆解,便依照相反的顺序,将剑匣、铜牙、望山……一一拼搭完毕,最后抓起牛筋,食指一抿便将左右两边套好,挂上了弓弦,交到她手里。
阿南拉着牛筋试了试,思索片刻,将它再拧紧一点。
朱聿恒道:“阿南,弩机牛筋调得太紧,怕是后坐力会太大,到时候手部吃力,会影响准度。”
“不会,因为到了水下,皮筋遇水会松缓,后坐力也会因为水的阻力而减小。”阿南随意回答,收起弓.弩。
朱聿恒立即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他下意识便抓住了她握弓弩的手腕,问:“你要去水下城池?”
阿南本就没打算瞒着他,道:“既然离此处不远,我想下去看一看。”
“就算不远,可水下危机重重,你贸然下去,定是九死一生!”朱聿恒抓紧她的手腕,疾声道,“你曾三次探索这座城池,都因种种原因而发生险情,无功而返。如今大病初愈、海上潮生,你既无接应又无帮手,天时地利人和全无,怎可轻易冒险!”
“我知道。”出乎他的意料,阿南回答得比他还要干脆利落,“俗话说事不过三,但我这一次已是第四次,所以我也挺害怕的。”
朱聿恒紧盯着她,似是要了解她为何还要勉强下水。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阿南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回,迎向海上吹来的风,“阿琰,这个风,还有这个浪潮,已经不允许我们继续安心在这里待下去了。”
朱聿恒想起她上次在海上摸风预测大风雨时的情景,迟疑了一下,学着她的模样,抬手迎向面前的风。
虽然没有经验,但他聪敏绝伦,又身具棋九步超卓的算力,很快便在海潮涌起的紊乱风中,寻找出了最重要的那几缕风力:“这风,似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而且有一种低沉下压的态势……”
阿南默默点了点头,望着面前的月下波涛,脸色十分难看。
朱聿恒试探着问:“难道……又是一场大风雨?”
“不止。”阿南摇了摇头,面容上涌起忧虑绝望,“阿琰,你知道海溢(注2)吗?”
朱聿恒虽在内陆长大,但他自小处理政务,对于天下四方之事都有知晓,便道:“大风雨合并大海潮,倒溯江河而上,是为海溢。届时,海水倒灌侵漫陆地,岸上所有城镇乡村将被一扫而空……前朝时杭州发生的两次海溢,漂尸万余,都是由大风雨造成海溢而形成的。”
“而这次,大风雨加上十八日大潮而形成的海溢,怕是威力更为巨大。”阿南回想着竺星河对她说过的话,不寒而栗道,“就是因为发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灾祸,所以虽然我知道你肯定在生我的气,可我还是回来了。”
我岂止生气,简直想把你关起来狠狠惩罚泄愤。朱聿恒心想,但此时情势紧迫,他也只能收敛心神,问:“所以杭州……又将面临一场浩劫?”
“杭州的浩劫,我们已无能为力了。”阿南环顾着面前这座不过几百步的小岛,道,“我们这座小岛,恐怕也无法在海溢面前幸存。”
这几块礁石在之前的潮水中已经发声摇晃,根基如此不稳,怕是会在这次巨大海潮的扑击中坍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