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翊笑了笑,“怎么会?不过,在我印象中你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没想到已经要做妈妈了。”
“我有多久没见过你了?”启珊问道,“其实最后也挺尴尬的,几乎每天都在大吵。我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勇气这么坐在这裏,和你说从前的事情。”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
“只是缺乏信任是不是?”启珊淡淡一笑,“那时候我刚刚二十一二岁,以为男朋友背着我和别人不清不楚,还有了孩子。让他解释,他不肯多说,只问我相不相信他。后来阿梅亲自来和我解释,我才明白,她总和你们乐队在一起,跑去儋化和峂港,并不是为了江海。我相信他了,顶着家庭的压力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他背景复杂,拿不到学位,我都不在乎。可他却不肯为了我留在北京。他说他不喜欢大城市,但是我在这裏啊。北京真的就那么糟么,甚至比不过海边的一个小镇?”她轻叹,“当然,那时候我年轻,以为爱情是无所不能的。更何况,对方是江海,他或许从来都不会为任何人做任何改变。”
蔡满心已经大概明白了启珊的身份,紧紧抓着扶手。
齐翊宽慰道:“阿海知道,你家里施加的压力已经很大了,而且,你也并不想去峂港。如果勉强在一起,现在也不会开心。”
“但如果他留在北京,或许就不会……”启珊红了眼眶,轻轻啜泣,“不好意思。或许今天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不过知道江海出事之后,我心裏一直很闷,这么多年,又不知道有谁可以说一说。”
“爱情,真的也是要天时地利的吧。”蔡满心缓缓开口,“人真的应该为了感情放弃一切么?或许,大家都只是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生活的环境而已。如果他选择留在这裏,庸庸碌碌地活下去,那么,他也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他了。”
“你也认识阿海?”启珊问道。
“三年之前,有一面之缘。”
“我只是憋闷了很久,都没有办法倾诉。其实当初,到底是他放弃了我,还是我放弃了他,真的也说不清。老怪说得对,爱情没有改变我,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抛开北京的一切去峂港。”她低下头,抚着隆起的腹部,神色温柔,“这样的生活其实更适合我,安安稳稳,按部就班。但在年轻一些的时候,或许会更喜欢那些有棱角的男孩子吧。好在当时我已经有了感情深厚的男友,否则听到他出意外,恐怕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熬过来。”
启珊的丈夫来商场将她接走,蔡满心和齐翊仍然对坐在咖啡店里。
“这世界还真是小呢。”她笑笑,“我从来没想到会遇到他大学时代的女朋友,甚至没有设想过她的存在。”
“自从毕业,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也已经许多年了。”
“其实,她是幸运的。”
齐翊伸出手,似乎要握住她的手掌,在半空凝滞片刻,最终落在她手边的坐椅扶手上。
蔡满心笑了,释然地摇摇头,“别担心。我觉得,自己也是幸运的。我遇到了他,改变了我的生活,中间也经历过波折,但现在似乎一切都渐渐好起来。在难过时,我曾经想过,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但曾经拥有过,总好过一无所有。”
“看到你这么积极乐观,我就更放心了。”齐翊道,“我回上海住一周,然后就去峂港,看看临走之前还有什么能帮忙的,找资料、写报告,还是修房子。”
蔡满心心中失落,转着手中的杯子,找不到话题,过了片刻,问道:“你妈妈不是曾经在儋化任职,怎么后来又调去上海么?”
“我嫂子是上海人,我妈退休后,去上海带小孙子。我哥……已经不在了。”
“哦,对不起。”
齐翊神色复杂,“没事。等回到峂港之后,我再和你说这些吧。”
“也对。”蔡满心点头,“这几天不要想这些,开开心心回去陪家人吧。”
夜里,齐翊辗转难眠,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置身于医院冰冷的走廊上,幽暗狭长,仿佛没有尽头。母亲在一夜间苍老,嫂子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兄长的名字,他不敢看白布下的面孔,仿佛那样就不必直面死亡。他半跪着,一拳拳打在地面上。
恍惚间又来到和江海促膝长谈的夜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保证,一切会万无一失,会有详尽的计划和保全措施。而且,这样也可以洗清你的嫌疑。”
“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们都很难过。”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你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失误。我们都没有想到暴风雨中无线电失灵,江海又回到了船上。”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他起身,“是我游说他来冒这个险。我没有办法留下来,坦然地接受什么称赞和荣誉。”
那时雨季已经到来,狂风大作,桌上摆着江海的遗照,手机中有女孩子隐约的哭泣声:“我能不能,最后一次,见见你?你只要说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微笑,我就觉得这段关系是善始善终的。为什么,你不肯呢?”
他仿佛看见蔡满心站在泪岛的岬角,漠然转身,长发在风中清冷地扬起。她一言不发。所有景象疾速后退,缩成遥不可及的白色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