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已经先干为敬,洪过怎好失礼,惟有拿着酒杯随之仰头喝干,最后将酒杯虚空倒置,示意自己已经喝的一滴不剩。
本以为就此结束,谁想到,那老人忽然道:“大好年华虚度,不知报效朝廷,真是枉费了你读过的圣人之言。”
此时洪过不愿多生事端,所以平静的道:“人各有志吧。”
老者好似不愿就此放过洪过,慢条丝屡的道:“志向有大小,上报天恩,下扶黎庶才是大志,余者皆不足取。”
洪过听着笑了:“我感觉如今大宋百姓过的挺好,还轮不到我出来帮助他们,我这个人没什么能耐,就会搜刮个钱帛什么的,万一去代天抚民被当成贪官抓了,那可太冤枉。”
老人脸色沉下来,洪过三句话不离本行,老是挂着赚钱的字眼,让他这个不言利的读书人大是不满,若非洪过的语气中似乎与陆游有旧,刚才他就不会搭这个话茬,现在老者再不愿说下去,冷哼一声就不再言语。
那个中年人看到话说僵了,笑着出来打岔道:“若是会赚钱也不错,地方上百姓困顿,能赚钱为国报效,总好过自诩清流终老山林。至于贪官么,放心,朝廷清明,不会冤枉好人。”
洪过一下笑了,对着主位上的年轻人拱拱手便准备离开,只是在转身之际随口说了一句:“也是,莫须有这种东西也不常见。”
这话本是无意说说,千年之后的人几乎都知道莫须有是什么意思,有时候喜欢拿来当做笑话说说,洪过也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谁想到,那屋里三人一起色变,不仅是他们三人,连翟云也变了颜色。
这裏面翟云最清楚,刚才他对洪过说话时候漏讲一件事,就在这一年,大宋朝廷有人上书,说岳飞是因罪被杀,岳州这个名字不好,是为岳飞张目,所以要改名,于是南宋朝廷下命令,把岳州改名为纯州。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完全是秦桧党羽没事找事,上赶着给秦桧拍马屁。可也看出了南宋朝廷这时政治风气的压抑,几乎快到了兴文字狱的地步。洪过竟然在这种时候讥讽秦桧,在旁人看来,不是胆大包天到没将秦桧放在眼里,就是个对时政完全无知的白痴。问题是,对时政无知的白痴,会没事拿“莫须有”说事么?
那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沉下脸来,低喝一句:“大胆,无知百姓,还不速速退下,不知道妄议朝廷重臣是什么后果么。”
这话一般警告一般训斥,总的来说是在提点洪过,洪过不是顶烟上的白痴,立时明白了中年人的好意,转身对那人拱拱手就要离去。
主位上的年轻人突然道:“阁下留步。”
这话一出口,老者和中年人一起急了,老者用焦虑的目光看向年轻人,中年人干脆轻声叫出口:“小公子,不可与这个狂人多说下去……”
年轻人摆摆手,示意不妨事,随后看着洪过道:“刚才阁下说,如今的朝政,就与那首钗头凤一般,这话是何意。”
洪过转身看向年轻人,想看出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用意。年轻人的目光没有躲闪,迎着洪过的视线望过来,坚定并且执着。
干咳一声,洪过淡淡道:“忧伤并且绝望。陆务观与那唐婉,今生再无机会破镜重圆,何其凄凉。”
屋内三人都是绝顶聪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洪过话中隐意,老者面沉如水,眼中精光迸射,中年人脸上现出怒容,直勾勾看着洪过,惟有那主位上的年轻人似乎在思索什么,低着头没有说话。
洪过也在思索这个组合的身份,只可惜,他对行在的情形两眼一抹黑,今天说的实在太多,一个不好就是招惹是非的由头,到现在他开始后悔了,自己这张嘴啊,怎么就老把不住门呢,唉,一定要改改这个毛病。
刚刚走回自己的雅间,突然听到那个年轻人笑着道:“阁下好敏感的心思,也罢,陆务观的情事我等不需关心,不如这样,再请阁下听上一曲,如何。”
洪过这才注意到,刚刚那个中年人被打发出去,看来是去寻歌女了,原来歌女已经被撵出去,难怪刚才进去隔壁时候没有看到第四个人。
话已经说得很多,要出事早出了,也不在乎听个曲,既然如此,洪过也不推辞,就将两个房间的门敞开着,自己坐在位置上,遥遥敬了那年轻人一杯。
看到洪过的神态,老者冷笑一声:“狂生。”
不一会,中年人回来坐好,几个歌女乐师也随之进来,略略调下曲调,那歌女伴着乐曲唱将出来:“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三十功未立……”
一听唱词,翟云立时跳起来,“东家,这不是你的词么……”
洪过摆手止住了翟云下面的话,静静听着歌女唱下去:
“……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翟云那声惊呼动静不小,隔壁房中几人虽然听得不是很真切,却也听个明白,几人对视一下,年轻人和老者的脸色看着不清,只见那个中年人竟是喜上眉梢。
一曲歌罢,洪过长身而起,对着年轻人拱手道:“未知阁下名讳。”
年轻人沉吟下,才淡淡道:“赵瑗。”
赵瑗?好似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洪过摇摇头,平静的道:“此曲效仿当年东坡居士而作,本应一山东大汉,手持铁牙板而高歌,可惜了,今日竟由一女人轻声漫语唱来。可惜啊,主唱非人,可惜……”
说着,洪过已经带着翟云离开了雅间。
那年轻人听着低头轻轻道:“主唱非人,主唱非人……”
听了洪过的话,隔壁房间中的歌女大是不满,顾不得有客人在座,恨声道:“这个书生是哪个,好生无礼,竟然如此编排奴家。”
年轻人闻声抬头,笑着道:“还能是哪个,就是作这首词的那个。”
“作词。”歌女依旧作出怒色,随即想起了那段典故,吃惊的呆在原地:
“他,他就是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