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抢过翟云手里的书信,匆匆扫过后,也是放声大哭。洪过没有出声,只是面无表情的在一边看着。直到两人声音略略降低,虞允文才指着书信向洪过道:“这是陛下手书?”
洪过点点头,将自己去拜见赵桓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到赵桓重病缠身,又对回到南朝近乎绝望,虞允文和翟云又是一阵嚎啕大哭,翟云是个粗人,不大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感觉,而虞允文一边哭一边低声叫着:“君辱臣死,君辱臣死,臣有罪,臣该死……”
见到了虞允文的样子,洪过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赵构一直不敢让赵桓归国,在宋人的心中,赵桓始终还是大宋的皇帝,地位上要比中兴之君的赵构重要太多了,这样一个哥哥回来南宋,赵构的位置还坐得住么?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洪过厉声道:“哪个,不是叫人不许打扰么。”
刘明镜用稍微怯懦但坚定声音道:“主人,外面有个书生求见,说是,说是,你的亲戚。”
洪过一愣,他的亲戚?他的亲戚掰着手指就能数过来,难道是自己老子?想想这种可能近乎无稽,如果洪皓被朝廷召回,翟云第一时间就会通知了他。虽然他最近没有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藏,不过饮宴聚会时候都用的是假名,毕竟洪过这个名号曾经名动临安府,自己还是要小心才成。既然自己都没露过行踪,又是哪个亲戚?
迟疑了下,洪过请虞允文出去看看,他只躲在暗处。虞允文知道洪过的顾忌,很痛快答应下来,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总号的店铺。
洪家商号关门很晚,这是因为临安城的夜市极为丰富,宋人的夜生活经常要到午夜甚至凌晨,于是商铺们也就很自然的延长营业时间。
在翟云的帮助下,洪过走到屏风后面,接着缝隙悄悄向外看去,此时店堂中灯火通明,有几个人在店中随意浏览,其中一人正在与虞允文说话,看到这人洪过吃了一惊,竟然就是那天在酒楼遇到的那伙人里的中年书生,此时和虞允文谈的正欢。这两人似乎本来就认识,能在此地见面,着实非常惊讶。
说了两句,虞允文就去招呼洪过:“改之,改之,我来为你引见下你的亲戚。”这话说的太过让人吃惊,听得店里其他人都笑了。
洪过硬着头皮走出来,见着那个中年人笑盈盈的看向自己,勉强拱拱手,才对虞允文抱怨道:“彬甫哥哥,你,你不应该提我……”
谁知道虞允文一板脸道:“怎么不应该,这是我的老友,那天说要为你引见的自然就是他了,至于他么,你要叫二哥。”
洪过一翻白眼,“二哥?还关二哥呢,彬甫哥哥,你拿我开心不是?”
中年书生和虞允文都没想到,洪过还有如此懈怠的样子,两人先是一愣,而后一齐笑起来,虞允文更是一把拉住了洪过的肩膀,“你这小子,快来见礼,这可是你正牌二哥,莫要失礼。”
正牌二哥?洪过听着愣了,“我,我二哥还在越州通判任上,没有赦书怎么能跑来临安闲逛……”
这下虞允文吃惊了:“翟云那个小子没告诉你?”接着他拍拍脑袋,“是我的疏忽,唉,来来,这位就是你二哥洪遵洪景严,年中从越州通判再入馆阁,如今还作他的秘书省正字,兼权直学士院。”
听了这话,洪过转头定定的看向中年书生,颤声试探着道:“这,这是真的?你,你真是景严二哥?”见到中年书生眼中含泪,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洪过扑通跪在地上,抱住了洪遵的双臂泣不成声。
这场兄弟相认的情形进行了好一阵,那洪遵才略略擦拭下眼泪,絮絮叨叨的告诉了洪过,他能回到行在,还是托了洪过的福,若非是洪过回到南宋认亲,行在哄传洪过词名和在北朝故事,皇帝赵构根本不会亲自下旨提升他回到朝廷。说了一会,洪遵突然想起什么,连忙用手拍拍额头:“罪过罪过,竟然忘了正事,”而后压低声音道:“改之还不快来迎接贵客。”
说到贵客,洪过已经大约猜到是哪个。果不其然,就在店中一个角落里,转出来那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既然是贵客,洪过马上带着他们转到后院房中,这才重新见礼,显见的,这位赵瑗就是大宋宗室,估计还是个地位不低的人物。
赵宋宗室在大宋并无权柄,而且被管束的很死,书生臣子对宗室不大买账。所以虞允文虽然猜出来这位公子可能是宗室子弟,不过既然不认得赵瑗,只是见到洪遵都如此恭谨,才对赵瑗很有礼貌,不过并不太过阿谀。
回到房中,洪过脸色突然变了,冷笑一声:“赵公子好心机啊,那日酒楼一别也有个半月了吧,不知赵公子这半月以来打探出了什么?”
这一路他想过了,很显然,这位赵瑗从酒楼分开就在注意他,足足半月都没消息,自是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和行踪,今天能堵门找上洪家商号,怕是已经盯了很久,也不知道都打探出了什么,不过,这半月以来,翟云接触的都是赵宋朝廷里相对敏感的人物,万一被查知自己盗出了宋朝战舰图样,那就是一场祸事,怕是整个洪家商号都要填进去。
别看洪过现在这般变颜变色的,实则心裏也在不住的打鼓,他这种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的,既然对方是亲自上门,而不是动用官军围住这裏,无非就是要和自己交易点什么,先用亲情打动自己,然后再用厉害吓住,最后迫使自己不得不按照他们划下的道走,嘿嘿,没那么容易的好事,老子现在就翻脸,看看你们如何应付。
见到洪过如此无礼,洪遵当时脸色就变了,刚要说话,却被那个年轻人扬手制止。就是这么一个举动,看的虞允文脸色一变,洪遵什么身份,那是在馆阁为官,秘书省正字,虽然只是八品,可已经是在中枢的中枢供职,那是皇帝近臣身份,最是容易得到提拔,如果一个秘书省正字还不算亲贵的,那权直学士院的身份可就是非同凡响了,这是一个可以随时见到皇帝的官职,这样一个亲贵官,对眼前这位年轻宗室是不是恭谨太过了?
那年轻宗室笑着道:
“洪改之果然火爆脾气,只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知道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