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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暖水瓶回到病房时,任晓琪已经醒了。她半躺在床上,看着路灯微亮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容沉静。

她安静的时候,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少女,满面悲戚。

听到门响,她抬头看着我笑了笑:“你还在,真好。”

“我不会走。”我倒一杯水出来,怕她喝着会烫,两个杯子来回倒着降低温度。

“知微,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地相处过了,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候。”她说。

“胡说,我们高中什么时候安静过?不都是咋咋呼呼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们吗?”我笑着回。

看她醒过来的感觉真好,她昏迷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睁开眼睛了,怕得快要死掉。

还好她醒了过来。

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在死亡和失去面前又算什么?

“我们都是孤单的孩子,一直用那种方式来吸引周围人的关注,仿佛只有那样才是活着,”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讲故事一样叙述着一段我所不知道的过往,“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的父母很厉害,他们做生意能赚很多很多钱,能让我穿最漂亮的公主裙,用功能最多的文具盒,可是他们却始终不在我身边。小学时,因为我打伤了班里好几个女同学,老师叫了家长,女同学们的家长都在办公室,他们一句又一句地指责我,老师都劝不住,可是我的父母呢?他们在外地,在接到老师电话时只是问了一句,需要赔多少钱?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是没人爱的,虽然我有花不完的钱。我不停地用欺负别人来找存在感,哪怕他们骂我,哪怕老师也骂我,至少我是在他们眼里的,至少他们能看到我,而不像我的父母,他们总是匆匆地从我眼前走过,去赶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一次又一次的谈判。他们从不在意我是否快乐,更不在意我是否闯了祸,反正他们有钱,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这世上所有问题都能用钱解决,或许我们不会这么痛苦地站在这裏。”我说。

她苦笑:“可是他们不懂啊。后来父母离婚了,爸爸就更少在家了,我越发地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孤单一个人,直到我遇见了你,遇见了微笑着问我名字的你。一直以来大家对我的态度都是‘那就是任晓琪啊,离她远点’,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友好过,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询问过我的名字。”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友谊开始于那次打架,却没想到在她心裏早已经萌芽。

“你对我说,你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桌了。我那个时候很想抓着你的手对你说,我很开心我们能是同桌。可我怕吓到你,忍住了。”她看着我,浅浅地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的一个微笑会给一个人带来怎样的幸福,也不知道你的一次温暖能拯救一个深陷的人。

“知微,你知道吗?在咖啡店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有多欣喜。我看到你穿上了工作服,看到你染黑了、留长了头发,像一个乖乖女一样。那一刻我站在你面前,是自卑的。可是我不想放手,不想失去你,我的执拗也伤害了你。”她低下头说。

“你不也是吗?我还记得你穿白裙子时的模样,那么清纯漂亮。”我回忆着。

“是吗?其实那天我跟我爸爸大吵了一架。那天是我的生日,他给我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我以为他终于记得了我的生日,结果他说,让我去相亲,然后觉得差不多就嫁了吧!”

“我才十九岁,他就让我去嫁人,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有钱人的儿子,他比我大五岁。我说我还没到法定婚龄,他就让我去跟人先同居。你一直说你爸爸不爱你,抛弃了你,可我呢,我宁可被抛弃也不愿意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拿出衣服的那一刻,我是开心的,欣喜若狂的。”她的苦笑越来越浓,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说了太久的话,脸色越发苍白。

我帮她把床放下,整理了一下枕头:“说了这么多话你也该累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买点洗漱用品,今晚就在医院陪你,不回去了。”

她躺下时候,透过病号服的领子,我看到了她文在胸口的字母——angel。

我转身离开时,清楚地听她说:“谢谢你,my angel。”

那是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那个位置上是我。

我泪如雨下,我怎么配当她的天使,曾经我是那么决绝地在她的心脏上踩了又踩。

那些想问的问题已经说不出口,只能藏在心裏,等时间慢慢给我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