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夫人意外地站起来,“殿下怎么来了?”
他不答,只是往里间看了眼。沛夫人皱起了眉头,他在这裏出现,肯定又是为了来见弥生。这可万万不行,二王就在前院里,倘或寻到后面来撞见了,叫弥生接下去日子怎么过?错犯了一回就罢了,断不能再犯第二回。
“殿下请回吧!人多眼杂,今时不同往日了,当避嫌才是。”沛夫人道,“咱们在这裏叨扰,连弥生回门都在师尊府上,真是失礼透了。若宫里的旨意早些发,咱们来得及修缮老宅,也不会给殿下添这么多麻烦……”
沛夫人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慕容琤听得不耐烦,拱手道:“大人不必客气,撇开我和她的事不论,外人眼里也是师尊同父。出阁和回门都在我府上,道理上说得过去。只是大人,琤心裏念她念得紧。我和她究竟怎么样,前后都没有瞒着大人。请大人允我进去同她说两句话,我担心昨晚上……”
沛夫人别过脸,“她既然嫁了人,你就该做好准备。她夫主是活人,有点什么都是应当的。至于你要见,我看还是不必了。叔嫂独处不合礼数,传出去弥生做不得人。殿下心裏有她就要体念她,女人和男人不同,名节要紧。殿下隔几日就要迎娶琅琊王氏,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好。”
他心口滚水煎熬似的,她就在裏面,谢大妇横梗着不让见面,咫尺天涯,简直生不如死。沛夫人是弥生的母亲,他口口声声叫她大人,便是拿她当岳母的。若是话说得重了对不住弥生,可她这样阻挠着也不是办法。他到底耐不住,心裏着急,面色一时冷下来,只道:“大人是知道的,但凡我要做的事,没有一样做不成。大人别逼我,免得闹出来,大家脸上难看。”
他这是恐吓?横竖他贤名在外,不怕人作践。难不成还打算反咬一口?沛夫人铁青着脸看他,“殿下是君子,君子便做这样不顾廉耻的事吗?我谢氏虽不济,也不会坐看着女儿任人鱼肉。”
弥生的脾气其实和她母亲很像,同样的吃软不吃硬。既然没办法像口头上说的那么强硬,只有迂回渐近。他忍气吞声地揖手,“大人误会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大人也曾年轻过,定然能够体谅我现在的心情。看见她和二王那么亲近,我的心都要抻开了。我没有别的图谋,只想见她一面。外头人多,我没法子接近她,如今是看大人在,才斗胆来求大人。大人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好歹救救我吧!”
他越说越下气儿,到最后几乎要跪下来,唬得沛夫人忙一把担住了。暗里也替他难受,情这东西太熬人。年头上他来阳夏,何等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再看看眼下,确实是六神无主可怜得紧。她喟然长叹,“放你进去也不是不能够,有一条你得答应我,只管说话,不许动她分毫。我就在外面听着,你要是有半点不尊重,别怪我顾不得脸面,毁了你的基业。”
这话在他听来是既难堪又无奈,像这么被个外姓人警告,真是自打出娘胎以来头一次。可是别无选择,要见她,就得打这儿过。他忍辱道是,方穿过穿堂往后身屋里去。
弥生还在对着那方鸡血石印章愣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割舍不下,明明连人都放弃了,还留着东西做什么?大约只是对往日的一点眷恋吧,毕竟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足够留待下半辈子咀嚼回味了。
她抚了抚章面,无咎两个字笔力雄浑,比那三体石经还要用心思。想起刻章的时候就觉得可笑,她的刀法上不得台面,又很具有大无畏的精神,冒死刻了个叱奴,还刻得很糟糕。刀头打滑挖掉了一捺,字都不成字,亏他还带在身上。
她低下头,慢慢把印章卷进帕子里。不无遗憾地想,如果没有那些算计,他们一路顺风顺水地走下去,该多叫人欣慰啊!可惜了,再无可能了。
她又去开屉子找她的金奔马,那是她及笄的时候他送的贺礼。原先是一对,后来单拆了一个给她。她拎起那细细的缨绳细细打量,看着看着洇洇落下泪来。只恨自己记性好,不该记住的记得那么清楚。站在那里思量了一会儿,重又抖出印章放回原处。这些东西不该带走,带走了又要空自牵挂,于自己不利。
那么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她撑住桌沿缓了阵子,转过身准备离开,却看见他掖着广袖立在门前。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阿娘居然会放他进来。他又要做什么?她戒备地看着他,“夫子有事?”
“你一定要这样吗?”他把视线调到案上,“我送的东西,一样也不带走?”
她嗯了声,“你的东西都留下,我就不亏欠你什么了。”
他走进来,走到她面前,“你从来不亏欠我,是我亏欠了你。”说着,试图去碰触她,“昨夜都顺遂吗?他有没有为难你?”
她让了让,有些反感,“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也晓得他这个人,就是吃了哑巴亏都不言声的。他是我见过的最善性的人,没有为难我,可是我却没脸面对他。我原本坦荡荡处世,如今畏首畏尾,都是拜你所赐。所以请你离我远些,算是顾念我了。”
他脸色灰白,气得不轻,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他是好人,我是十恶不赦的恶棍。可是就算我再坏,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难道要我挖出来给你看,你才能相信吗?”
她别开脸冷笑,“学生无德无能,蒙夫子不弃,做了两日夫子手上的棋子。如今晋阳王已死,二王对你也构不成威胁。哪天你想篡位夺权,必然不费吹灰之力。论理说我也该功德圆满了,夫子还要从我这裏得到什么?我还有什么可供夫子索取的?”
她说话再不留情面了,那些掩藏的隐情像被撕掉了皮肤的肌肉,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空气里。他意气起来,皱着眉道:“你的人,我要不够,这样回答你满意吗?”
似乎爱到了尽处,求之不得便会反目成仇。弥生又羞又愤,咬着后槽牙咒骂:“你简直无耻之尤!”
他亦死死瞪着她道:“你为什么这么倔?随性些不行吗?你问问你的心,难道半点也不爱我了?”
“我的心早死了!”她接口道,“我若再对你动情,受的那些委屈就成了罪有应得。一个人经得起多少伤害?我年纪不大,心却已经老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再帮不上你什么了,你就由得我自生自灭吧!以后是锦上添花,还是悬梁枉死,都不和你相干!”
她这么绝情,他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惶惶退后几步,他点头,“好,这是你说的!今天起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日后朝堂之上有些什么,你也别怪我无情!”
他终于说了这话,虽然是她期盼的,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疼?满腔苦涩催发,眼泪滔滔落下来。她忙背过身去拿袖子擦,然而止不住,像江水决了堤,堵都堵不住。
他还是想挽回的,“你哭什么?不是应该高兴吗?高兴摆脱了我这个大累赘,从今以后可以展翅高飞了。”
弥生眼泪封住了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真正要决断,才发现对他的感情是长在身体里的,要割舍形同剜肉。她也不知道何时爱得这样深了,也许是他手把手教她写字起,也许是他站在丁香树下替她摘花做头油起……想不起来了,也不必再想,就这么烟消云散吧!
她舒了口气,“是的,我是太高兴了。以后若有机会再见,请小郎绕道而行,免得见了面两下里尴尬。”
沛夫人站在门前听壁脚,突然见他风一样地旋出来,倒把她吓了一跳。再看他,已经跨出门槛扬长而去了。她忙进里屋看,果然见弥生趴在案上泣不成声。她束手无策,垂着双肩道:“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哭也无益,就这样吧。”
弥生掉过头来扑进她怀里,呜咽着,“阿娘,我心裏好难过。”
沛夫人红了眼睛,一遍遍抚她的头发,“痛不过一时,日久年深,活得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谁惦记当初的年少轻狂呢?只是孩子,你太无远见,将来堪忧。我在外头听见你们的话了,直听得心惊肉跳。且不说他这刻夺不夺位,我敢肯定不出十年,这大邺社稷就会落进他手中。到时候你怎么办?当真形同陌路,你无依无傍,靠谁去呢?”
弥生只顾抽噎,“阿娘别说了,我恨死了他,没有他我还不活了吗?不管怎么样,广宁王府总还有我容身之处。”
沛夫人叹了口气,心下暗暗摇头。如今走到了窄处,多想也是枉然。母女两个相携出了卬否,沛夫人又道:“我们明日就动身回陈留去了,你一个人在邺城我真是不放心。还是九王想得周全,说要调你阿耶回京机来。眼下你和他闹翻了,也不知他还拿不拿这件事放在心上。你在二王跟前吹吹风,时不时提个醒儿,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的夫主。他手上有权,想个法子就办成了。”
弥生应了,复穿过夹道进花厅。宴已经备好,只等人到齐了。慕容珩看见她进来,忙迎上前低声道:“我找你半晌,你到哪里去了?”
弥生笑了笑,“我回以前的园子里取些东西,你找我做什么?”
他支吾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一转眼人不在了……”见他丈母在边上,太黏糊了怕惹人笑话,忙道:“九郎的婚事近在眼前,府里也开始筹办了。我想同你商量商量,咱们回头出两份礼的好。一份是我们兄弟随的份子,另一份是你谢师的礼,你瞧行不行?”
二王如今有了讨主意的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想起什么就颠颠地跑来请示下。弥生点头,“在理,就按你说的办。”
“那还得你操持,我不懂那些个。”他对她咧了咧嘴,“你是内当家,以后这些琐事都要麻烦你了。”
沛夫人听着挺不受用,女人持家倒是应当的,可是男人太不管事,今后的日子且有罪受。因敷衍着一笑,“弥生年纪小,家里拿了主意,外面还要殿下把持着。万事由得她,殿下放心吗?”
慕容珩虽不声不响的,也咂出了里头的味道。他赔起笑脸对沛夫人作揖,“大人说得是,我也不能叫她一人受累,她要是张罗不过来,我亲自过问也是一样的。”
这裏你来我往,花厅那边仆婢来请入席。人多,嫌分食麻烦,便男女隔开了坐。一边三张长食案首尾相连起来,大家团团落座。弥生的位置对着男宾的一桌,抬起眼正看见对面的情形。夫子同谢集他们坐在一起,实在是掩藏得太好,脸上言笑晏晏,竟然没有半点蛛丝马迹遗留下来。她倒有一瞬恍惚,仿佛之前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她和夫子原就什么事都没有。
心裏坦然了,同家里人一道吃饭更加舒坦。席上酒肉多,一肥腻就拿荔枝酒当茶喝。她母亲笑着来抢杯盏,“新妇回门吃醉了要叫人笑死的,还不自省些!”
婶娘贺氏道:“叫她喝吧,鲜槟榔上了市,醉了有槟榔解酒,怕什么!”
“女孩家嚼槟榔成什么体统,还是少喝些的好。”沛夫人着人重拿蕉叶杯来给她续上水,一头又笑谈起来,“丹阳尹刘穆之你们可听说过?据说少时家里穷,常爱到妻兄家里乞食。时候长了人家不待见,家里主妇不叫他去,他死活也不听。一回宴上吃得多了,问妻兄要槟榔,江家兄弟戏弄他,说槟榔是消食的,郎君常饥,要那个干什么。不久刘穆之高陞了,打算提拔妻兄。刘大妇知道了哭着稽首感恩,他嘴上大度,最后酒毕叫厨奴把一斛槟榔杵碎了,全灌进了他妻兄嘴裏,险些把人坑害死。”
大家听了不过哄笑,说刘穆之是太学里出去的儒生,怎么也学得睚眦必报。
弥生间或朝那桌看,男人们喝酒正喝得热闹。二王夹在谢集和慕容琤中间,被他们一搭一档地劝酒,竟灌得上了脸。她有点不高兴了,对她母亲道:“我二兄是个傻子,竟分不清亲疏。阿娘快叫人过去传个话,把他灌醉了好看相吗?好歹是我夫主,还拿他当外头人,看他出丑不成!”
沛夫人一看了得,忙打发人给谢集传话。那头三个人都看过来,弥生也没什么可避忌的,对慕容珩摇了摇头。他领会了,立刻放下了酒盏。
阻止得早,却也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天将黑的时候拜别爷娘,弥生先登车,他后面踩着小子的背上来。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地跌进她怀里。阀阅下满是送别的人,他这样弄得她很难为情。心裏有火气,只是勉强忍住了。看见慕容琤也在场,她越发显出好脾气来,整整他的衣领叫他坐稳,自己杳杳打躬,拜别了家下一众亲眷们,高辇掉个头便往城里去了。
晚风吹进车厢里,他才渐渐醒过神来,扶着额懊恼道:“一高兴喝多了,头昏脑涨的。”
弥生嗯了声,“下回少喝些,喝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叫她这么一说他打了个激灵,惶惶道:“我知道,明日就传宫里的医官来请脉……换个人瞧,兴许会有点起色。”
弥生愣住了,才发现他是太过敏感,把那两桩事扯到一块儿去了。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儿她也不落忍,便宽慰着:“我说的不是那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担心你的身体,和那个不相干的。”边说边红了脸,“你这样看轻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不是!”他慌忙摆手,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脸上讪讪的,“我是过意不去……”
“什么过意不去?”她作势拉下了脸,“下回不许说,说了我要生气的。”
他一怔,唯唯诺诺道是。弥生没见过他在官衙时是什么样,可是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这样的反应确实叫她有点懊丧。她垂着嘴角看他,然后转过脸把视线抛到车外去。
邺城的晚上自有白天没有的热烈丰|满,铜驼街上设夜市,形形色|色的杂货摊铺满了道路两旁。不远处高楼林立,一溜绡纱灯笼映红了夜幕。辇车摇摇晃晃前行,弥生靠着围子,有点提不起精神来。想起头一回上乐陵王府去,大雪纷飞的天气,两个人打一把伞。百尺楼离建阳里那么远,他们硬是一步步地走回去。那时候身上冷,心裏是暖的。到现在不过四个月,物是人非了,心也憔悴了,格外伤感难以自抑。
慕容珩心裏七上八下,她不说话,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他呆呆地看着她的后背,自卑而无奈。
下车的时候她仍旧沉默着,府里的仆妇迎她进去,他便怅惘地跟在她身后,到了门上停下来裹足不前,目送她进了园子。他背靠着门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许在书房里过一夜吧,否则还能怎么样呢。
他垂着手踅过身去,刚想迈步听见她叫了声珩。她站在斗拱下微扬起声调,“夜深了,到哪里去?”
他窒住了,找不到话来回答。
她重又退回屋子里,他顿了会儿,只得跟进去。进门的时候她坐在梳妆台前抿头,就着镜子瞧他,慢声慢气道:“这几天就歇在我这裏吧,我怕别人背后嚼舌头呢。”
他脸上颇难堪,把屋里人都打发出去,反手关上了门。两个人单独相处,尴尬的成分大大地增加了。他站在地心进退维谷,犹豫地看着她道:“那我睡在外间,等过了这阵子再搬回自己院子去。你半夜要喝水什么的,只管叫我。我睡得浅,你喊一声我就听见了。”
弥生搁下篦子转过来,心裏觉得酸楚,脸上勉强笑着,“要你一个王来伺候我,那我得有多大的脸子啊!殿下,咱们相处不要那么拘束好吗?我嫁了你,就是你家的人。我拿你当亲人,和谢洵谢集他们是一样的。你不要如履薄冰似的,我瞧着心裏不好受。”
她没有嫌弃他,拿他当兄长。他很失望,可是无权表示不满。一个半残的人,还能要求她来爱他吗?只要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对他来说已然够赏脸的了。自己摆正了位置,什么都能看开了。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有时自己想得比较多,反倒放不开手脚了。”
他笑了笑,一头说一头挽起袖子替她打水。弥生看在眼里,心头唯感遗憾。这么恭勤真诚的人,运气却那么不好。他绞了帕子递给她,她接过来放在一边,径自去牵他的袖子,低低道:“殿下,其实咱们的婚姻里,有福气的那个是我。你那么好……”
他有些压抑,喃喃道:“我有什么好,等同废人。”大约是嫌话题太沉重了,自顾自展开帕子给她擦脸。左一下,右一下,放轻了手脚,像在照顾孩子。
她到底不好意思,接了手道:“我自己来。”
他笑吟吟看她,即便只是看,也是心满意足的。稍隔了会儿道:“九郎下月成亲,我那时候怕是不在京机,到时要你一个人赴宴了。反正十一王妃也要吃喜酒去的,不怕没人做伴。”
她愕然抬起头来,“怎么偏是那个时候?外端口出了事吗?”
他点了点头,“南苑一个刺史作乱,里头牵扯了些事,要我亲自去处理才成。对不住,大婚没多久就撇下你一个人。你且捺下性子来,毕竟大王死后圣人还未立太子,这趟是我建功的好机会。倘若一举拿下,那我便能还你个皇后的衔儿了。”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奉命出京了,弥生替他准备好换洗衣裳和细软,原想送他出城,他一百二十个不答应。只说不愿意她劳顿,天热起来了,还是在家里将养着好。临走时鼓起勇气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弥生没说话,却有静而温暖的细流流过心头。
她送他出门,他身边的小厮是她新挑的,心眼很是伶俐,在他跟前伺候她也放心。也没旁的可嘱咐,单叫他仔细身子,闲了写信回来,快些回转。
他骑在马上低头看她,她云髻高盘,眼波明媚。站在日光下,那点从容淡定的做派莫名叫人平静安宁。
“等着我回来。”他说,脉脉一笑。
还没走就开始想家,早些把事办妥,也好早些回来。他转过脸去,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那马直往城门方向跑开去。弥生目送他,奋起的马蹄后扬起漫天尘土,渐渐走远了,看不清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轻省,看书练字,养花养草。院里种了棵高大的楝树,长在背阴的地方。午饭过后在树底下摆张美人榻,弥生在那里歇觉,风一吹落英满头,别有一番浪漫惬意的味道。
百年如今住在边上的小跨院里,每天学里回来就由奶娘带到她面前来问课业。美人榻边上供了个小桌,点上一炉檀香,他在那里做学问。写好了字背书,书背完了就吃碗糖莲子。弥生跟他坐在一起吃小食,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聊学堂里有意思的事,聊弥生养的小兔子。
“家家这兔子好玩得紧,送给我吧!”
弥生摇摇头,“那可不成,你要我另买只给你,这只养得时候久了,舍不得了。”
百年问:“那是在哪里买的?”
她答不上来,“是个故人送我的,我也不知道哪里买的。据说是从胡人手上得来的,长不大,叫蝴蝶兔。”
百年失望地叹口气,“家家的故人被人骗了,蝴蝶兔毛色偏黄,两只耳朵短小些。家家的兔子眼睛一圈有黑线,耳朵竖得那么高,分明就是只海棠兔嘛!”
弥生霎了霎眼,乐陵王殿下学富五车,居然被胡人骗了,看来也不是那么滴水不漏的。她笑了笑,“我那故人经常自以为是,自大又猖狂,出点差错也难免。”
百年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小小的人坐在席垫上,纱笼帽、广袖衫,就是个缩小的广宁王。弥生看着很喜欢,弯下腰问他:“百年,你愿意给我做儿子吗?”
百年重重一颔首,“我已经是家家的儿子了,我阿娘曾和我说,跟着家家才有出息。阿耶不喜欢我阿娘,我以前看见阿耶拿鞭子打阿娘,不许阿娘穿衣服,叫阿娘跪在那里……”他说着瑟缩了下,“好可怕,我阿娘被他打得满身是血,还不许我说出去。家家,阿耶对你好吗?阿耶喜欢你吗?”
弥生有些意外,百年的描述和二王的为人大相径庭,怎么可能呢?大约是孩子做梦或者臆想,当不得真的。她在他肩上拍了拍,“别瞎说,被你阿耶听见了要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