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唐教练和老薛的这层关系在,他虽然看着比老薛年轻了几岁,但是随楠对他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因为在他们身上,随楠能看见同一种东西。那是对这个行业的一种执着,一种天然的热爱。
唐天波笑着点头,看了看迟俞又问随楠说:“这小子没欺负你吧?他就是个狗脾气,做事我行我素的。”
“没有的。”随楠说。
迟俞对唐教练说:“用不着一见就诋毁我吧?”
“我还不知道你小子。”
唐教练也是因为这次比赛特地过来的,因为有少年组的比赛,带着一帮小孩儿来体验体验。
晚上和YNG车队一起吃饭,因为得知老薛的儿子也在,唐教练特意让随楠打电话把人一起叫出来。
因为天气热,特地找了个有空调的私家菜馆,要了个包厢。
薛亦梁到的时候,菜还没有上齐。
随楠出去接的人。
薛亦梁小时候和唐教练见过,还有些印象,谈起从前的事情两人很快热络起来。
随楠坐在旁边偷偷去看迟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教练在的缘故,他这会儿倒是不说人是其他车队的了,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
不过他旁边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精准抓住随楠偷觑的目光,不咸不淡地道:“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偷偷摸摸做贼?”
随楠顺手夹了个面前盘子里的丸子放在他碗里。
迟俞看着她的动作,问她:“这叫什么?贿赂吗?”
“这话太难听了。”随楠道,“我分明是好心。”
迟俞嗤了声:“瞧你那殷勤的样子,放心好了,就算今晚这裏全是我YNG的人,也不会把你青梅竹马的小情郎怎么着。”说完还顺带夹了个丸子,回赠给她。
随楠:“……”
当天晚上散场的时候还很早,因为是赛程期间,没有人喝酒,大家客客气气道别。不过薛亦梁要走之前,特地把随楠叫到旁边。
路灯下有两只飞蛾绕着昏黄的灯泡不停地打转。
马路上倒映着一高一低两道影子。
薛亦梁看着脚底,笑了一下对随楠说:“我还记得几年前你影子也就那么点高,转眼我们都长大了。”他说得有些感慨。
随楠偏头看他一眼,问:“你是不是见了唐教练,所以想起老薛了?”
“是有点。”他说。
随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前两天刚给他打过电话,他和一帮朋友正钓鱼呢。你要是想他就打个电话,别拿那套现在还没做出成绩的说辞,你那是硌硬自己也硌硬老薛,他什么时候图你非要做出成绩了?”
随楠说完的时候,发现薛亦梁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她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薛亦梁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你在其他人面前也都是动不动就这副板着脸教训人的样子?到底是我大还是你大?”
随楠道:“我心智比你成熟。”
薛亦梁摇摇头,不和她贫。
远处YNG的人正在路边和唐教练说话,薛亦梁往那边看了看,又回头看着随楠说:“那个人对你好吗?”
“哈?”随楠不怎么明白。
薛亦梁:“雷鱼,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随楠先是震惊了半分钟,默默问:“你听谁说的?”
“我们队长。”
“徐天?”随楠问,“那他又是听谁说的?”
“好像是FM队长陶旭飞。”
随楠的脸越发木然起来,这陶旭飞又是听谁说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现在连薛亦梁都听说了,这起码意味着在整个职业圈子里都传遍了。
随楠并没有特地给薛亦梁解释。送走他,随楠往回走。
她到了迟俞的背后时,他像是有感应一样,回过头。
他看清她的脸色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迟哥。”
“怎么?”
“我和你在一起了吗?”
迟俞不动声色地放开手问:“什么在一起?”
“听说现在到处都在传我和你在一起的消息,你知不知道谁传出去的?”
迟俞回忆起上次宣传照拍摄期间的某些画面,心想,大概是自己了。他当时说的时候就应该猜到,告诉陶旭飞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
迟俞没有直接回答随楠的问题,而是反问:“怎么,和我在一起的消息让你这么在意?”
“也不是。”随楠说。
她一时不知自己应该怎么说。拿自己的名字和迟俞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总有种心惊的错觉。
随楠看着迟俞说:“这种消息对你比较有影响的,估计车迷得炸开锅。”
迟俞皱眉:“你就想到这个?”
“嗯?还有什么?”
“没什么。”迟俞说。
他说完,朝其他人挥挥手说:“走了!”
随楠跟在后边有点莫名其妙的,但是看着迟俞表情没啥变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迟俞今年就已经拿下了国内比赛两站的冠军,如果再拿下宁波站,就是三冠王。
迟俞、徐天等都是冠军的热门人选。
而这次宁波的赛事因为下大雨往后推迟了一天。
随楠在酒店房间整理资料。自从进了YNG,她在路途奔忙以及住酒店的时间占了大半。天一亮,睁眼就有很多事情等着她。
这天不用比赛,也没有训练,听着窗外的雨声,她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学习一整天。她脱离学校也有段时间了,再次进入学习状态是有些困难的,而且还是自学。但是每一个熬过的清晨日暮,昼夜黄昏,都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
迟俞推开门的时候,随楠就趴在落地窗边的小圆桌上睡着了。
他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好几秒,才走进去,轻轻关上房门。
房间里温度很适宜,圆桌的底下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女孩儿盘腿坐着,侧脸沐浴在雨落沉宁的光线里,嘴唇的颜色柔和漂亮,睡颜看起来也很安静。
迟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会儿,然后转头看着桌子上一摞资料,紧接着就原地坐下来,拿过桌子上的笔和书。
随楠醒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闻见了饭菜香,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靠坐在窗前写东西的人身上。
随楠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笃定了那是喜欢,是心动。
迟俞终于抬头,停了笔,看了看表说:“醒了?听说你为了听一堂线上课没吃饭,给你带了点。”
他抬抬下巴示意圆桌的位置,说:“起来吃吧。”
随楠很快坐起来,打开了盒子,一边吃着,一边看继续在资料上写写画画的人,问:“你过来多久了?”
“不久。”迟俞没抬头,“也就半个小时。”
随楠吃得不多,很快收了盒子。
她坐到迟俞的旁边。
迟俞自然地把资料递给她说:“给你画了些重点,之前做的我看了,正确率还可以。”
随楠把书接过来。
入目都是他的字,对比书上规规矩矩满屏的印刷铅字,迟俞的字迹犹如龙飞凤舞,他的字写得很漂亮,不多,也就一些勾勒的地方有简单说明。
比赛的那天,赛道上留着雨后的湿润痕迹。燥热不再,留下一片清凉。
车迷的热情不减,有不少人早早就到赛场外等待。随楠看到了不少YNG加油的标志,最多的是迟俞个人的应援。
这段时间粉丝陡然间多起来,每一条官方微博下只要提到迟俞的信息,评论就会成倍增长。
随楠怀疑之前潘柏艺那件事留下来的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大量粉丝爬墙,跨界喜欢上了职业赛车圈一个优秀的赛车手。
虽然迟俞本人根本不在乎这个,但随楠想这事儿不算太糟糕。
场上车队很多,车手更多。
一场相较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比赛,大家心态都很平。
尤其是迟俞和马涛这些长时间在跑道上的人,完全没有紧张感,估计和一场练习赛没什么区别。反倒是唐教练带的那群小孩儿,十三四岁,有的紧张得不停地喝水。
唐教练习以为常,开赛前的间隙特地把迟俞叫过去给小孩们上课,问:“认识吗?”
小孩们一致回答认识,有不少小孩儿不敢直视迟俞的眼睛,毕竟这样一个标杆站在这裏,是新人们励志追赶甚至超越的目标。
随楠站在旁边,看见迟俞笑着和他们说:“别听唐教练瞎吹,你们就尽情去跑,放开了去追,开心最重要。”
这场比赛一共有好几十个车手,迟俞的标志性战衣在人群中很醒目,他和顶尖的几个车手交替领先,不断反超又不断超越。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弯道谁会在第一的位置。
十圈的赛程,一分一秒都是精彩的。
可是,事故就出现在第八圈的时候,原本刚刚压过一个弯道,再次领跑的迟俞速度却突然慢下来。
车头左右晃动,车身不稳。
顿时,议论声四起。
原本坐在观赛区的YNG其他车手全部站了起来,马涛直接爆了粗口:“怎么回事?”
随楠看见场上的状态时,整个人都绷紧了。
事实上,正规的摩托车赛事上出现威胁生命的事故并不多,撞车打滑都是常有的情况,也很快会得到解决,但是有一种除外,就是“死亡摇摆”。
死亡摇摆一旦出现几乎是没办法救回来的。
随楠看着赛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广播里,解说员的声音也很意外,说:“我们能明显看见车手雷鱼的赛车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他现在情况有些失控,而且比较危险……”
其他赛车一辆一辆超过迟俞,他此时已经靠近了赛道边缘。
随楠看着迟俞失控的车头一点点平缓下来,速度减慢,直到安全停在了赛道边缘。
随楠一口气松下来,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旁边的马涛等人也是一屁股坐回原位置上,放松下来的样子。
迟俞的技术他们是相信的,好在没出现特别严重的情况。现场技|师最后给出的检查结论是车辆本身的问题。
因为保养不佳引起的前轮左右不平衡,动平衡没做好,且前轮胎压不足。
迟俞以往在各大城市的比赛都是用的自己的赛车,这次宁波站因为运输问题,导致他的车没有运过来。
迟俞也不是非要用自己的车,但没想到偏偏在这一站出了问题。
主办单位立马给迟俞换了备用车。
解说A:“这意外几乎是致命的,实在是太可惜了,雷鱼本身有很大的希望能够拿到第一的。”
解说B:“是啊,而且今年的全国赛以来,雷鱼带领着YNG一直表现不俗,原本以为宁波站会为他一举拿下今年的三冠,如今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解说A:“但是我们看到雷鱼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他重新上了赛道!”
所有人都知道不可抗力的出现,雷鱼得冠军几乎没有可能了。而且这场比赛已经接近最后的赛程,就算是重新上了场,成绩也不会理想。
但是很快,大屏上原本锁定在前三位置的摄像机再次锁定在了迟俞的位置上。
惊人的一幕很快出现。
引擎轰隆的声音从赛道的最后面出发,在最后两圈的比赛当中,迟俞用常人难以达到的控制力和速度超越一辆又一辆赛车。
那道影子穿梭着,如同穿越了拥挤人潮,留下让人叹为观止的一道残影。
解说激动了,争相说着:“我们再次看向雷鱼,不愧是国内的顶尖车手,YNG的王牌车王!就他目前这个速度,拿到名次不是没有可能!”
“是的!又超越了两辆!”
“哇!这个压弯精彩,吸住了前车的尾气在最后一秒再次赶超。而且刚好躲过了旁边赛车相撞的危险,这控制力实在是太好了!”
……
随楠并没有去听解说员吵嚷的声音,心随着迟俞的赛车越往前逼近,就越提了起来。眼看越来越近,最后一圈,随楠替他数着还在前面的车。
十,九,八,七……
耳边是“嗡嗡”的声音,一辆辆赛车冲过了终点线。
随楠在最后一秒站了起来。
第三!
简直是奇迹。
但是他做到了!
今天,全场的车迷都疯了一样,尖叫和掌声长时间蔓延在赛场,连现场解说员的声音也激动得一声高过一声。
汤益阳等人也是直接跳起来和旁边的队友抱在了一起。
连一向老成持重的李立骞都不淡定了,拳头和手掌互击了下,激动道:“我就知道他可以!”
马涛笑得肆意:“自然,那可是雷鱼啊!他疯起来的时候谁有他牛?”
随楠紧盯着终点线的那道身影。
这短短时间的一场比赛心情起伏实在是太大。
担忧、害怕,再到激动喜悦。
雷鱼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拿不到第一又如何,他总是不断在往前突破。
赛场上,原本拿了前排位置的徐天等人全部摘了头盔走到雷鱼旁边,陶旭飞更是一拳击在他的肩膀上,看了看周围震天的欢呼说:“你可以啊,老子好不容易拿个第一,结果欢呼声全是给你的。”
迟俞笑着和陶旭飞握手撞击了一下肩膀。
他回头往观众席的方向看过去。
明明隔得那么远,连脸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随楠还是感觉到了迟俞的注视。
那人并拢了食指和中指,磕在自己额头上,又往这边一挥。
他潇洒帅气的动作,惹来观赛区疯魔一样尖叫。
李立骞:“这刚比完赛,发什么骚呢?”
“不知道哦。”马涛意味深长,“估计是彻底疯了吧。”
因为这场比赛的赛车中途出现问题,后续有一些问题需要随楠沟通处理。她弄完出来的时候,车队里的人都开始准备回程了。
随楠看了一圈没看见迟俞,问汤益阳:“迟哥呢?”
“哎。”汤益阳转了一圈,“刚刚不还在这儿?”
话音刚落,随楠就感觉头顶罩来一只大手。
她回头对上迟俞的视线,他挑眉:“东张西望的,找我?”
随楠“嗯”了声,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就走。”迟俞说。
车队的保姆车穿过车流,今天虽然没再下雨,但是也没有放晴。外面已经有种进入傍晚一样的感觉。
估计也是大家都挺兴奋的缘故,不像以往比赛完上车就睡倒的样子,打游戏的打游戏,看回放的看回放。
李立骞看了会儿手机,然后抬头说:“雷鱼,上新闻了。”
这人很不要脸地说:“我上新闻的时候还少了?”
随楠也打开手机看了几眼。
不光车迷粉丝疯了,相关报道到处都是。
网传最着名的一个视频是“神仙四十二秒”。
就是迟俞最后那段赶超的视频,随楠又点开看了一次,手机的录屏虽然看起来更清晰一些,但也远不如现场热闹。
随楠看着,仿佛又置身在现场,体会了一遍当时的心境。
马涛一边按着手机里的游戏,一边偏头说:“其实这都是小儿科吧,两年前雷鱼参加曼岛TT那次,才真叫刺|激。”
随楠听见这个立马放了手机。
曼岛TT,全球目前最危险的摩托车赛事,都是些不要命的赛车手亡命拼搏,每年的死亡率在各大比赛中居高不下。
但也正是因为刺|激感,吸引了全世界无数优秀赛车手前赴后继一样前去参加。
随楠看向迟俞,这人连头都没抬,仿佛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随楠很奇怪:“我看过你们的资料,好像没有参加过这场比赛的记录。”
“别提了。”马涛失笑,“他当时背着周胖子去参加的,那胖子见他跟人环湖跑山都吓得心脏病发,而且雷鱼那次比赛出现了点小事故,从此没有人敢在周胖子面前提起这事儿。”
随楠:“……”
马涛接着说:“其实吧,不是周胖子听不得,他主要是怕再次激发了某人那颗不怕死的冒险的心。那回雷鱼两根手指骨折,还好没截肢,胖子当时哭天抢地,你要是见着那画面相信你也一定会记忆犹新的。”
随楠看向迟俞的手。
他的手掌很宽大,手指修长漂亮。但是她完全没看出来那双手有过受伤的痕迹。
迟俞注意到她,伸出手晃了晃说:“恢复得还不错,没有任何后遗症。”
车手有点伤真的是家常便饭。
随楠的目光转向迟俞的侧脸。
因为身处这个圈子,在随楠看来越顶尖的车手,其实越有那么些大无畏的精神。
有的会觉得某天在赛道上死亡才是自己的归宿。
接触这么久,随楠其实一直没有发现迟俞身上也有这样的特质。
这是个喜欢冒险,并且敢于去做的人。
随楠说不清楚自己这一刻的复杂心情。
她是一个因为脚伤不能骑摩托车的人,她懂得失去的感受是什么样的,但是这一刻,她无比虔诚地希望,这个叫雷鱼的车手可以一直向前。
随楠想起了上午他和唐教练手底下的小孩儿说的话。
开心就好。
随楠希望他能真的,并且始终如他自己所期望的那样。
那个洒脱的,在赛道上一往无前的雷鱼,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