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回马枪“调虎离山……”郭威见张迈听到自己的建言以后,竟无太大的诧异,道:“元帅早就想到了?”张迈道:“你有确证么?”郭威道:“元帅擅长围点打援,举世皆知,他们要我之道还施我身自然得想到我们会有所防范,因此依情理推断,十有六七是要调虎离山!”张迈抚『摸』着汗血王座的鬃『毛』,沾着一手的猩红马汗,对郭威道:“这是汗,还是血?”郭威一怔,汗血宝马在天策军中虽有不少,在中原却甚罕见,但郭威入天策既久也就跟着军中马师学了不少关于汗血宝马的常识,更何况张迈先前才赐了他一匹,他珍视之余自然更加了解这种宝马的马『性』:“这自然是汗。”张迈又问道:“那如果你事先不确知这是汗血马,能回答得这么肯定么?”郭威被问住了。张迈又道:“这次契丹人利用我们的弱点设下陷阱,围困住了杨易,我虽然也想到了那是计谋只不过战场上的事情,我经历得多了,知道很多时候敌情如何判断只在一线之间。或许契丹人真的是准备调虎离山,或许他们是要围点打援,但也可能他们真的是要对付杨易!如果契丹与回纥同时围住了杨易倾力攻打,那么我去得晚了,杨易就有可能因此而陷死。这却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比失去北庭更加不愿意看到!我什么都可以赌,却不愿意用兄弟的『性』命来赌!”郭威道:“可或许契丹人就是利用了元帅这一点,所以才设下这样的陷阱!”张迈指头搓着血红的汗渍,道:“看来契丹与回纥已经碰上头了,若真是这样的计谋,只是契丹一方面只怕还拟不出来,只有萨图克……他与我交手了许多个回合了……他的话有可能出这样的计策。”“既然如此……”郭威说着,却被张迈打断:“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决定了要救杨易。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也要跳下去,然后扯着杨易跳出来!我不想在这里靠着绞脑汁做推断了,宁可用横刀硬生生冲进去,然后杀回来!你的推断讲的只是一种可能『性』,究竟是否正确只有事后才知。如果他们确实先取杨易而我们救援不及,鹰扬一损,我军所受的损伤,可不止是丢失一万七千人!”杨易是天策唐军的支柱人物,且天策军自起兵以来罕有大挫败,在好几个难关面前全体军民都是靠着对张迈的不败战绩的信仰而撑持过去,但如果杨易身死、鹰扬战败,那冲击之大随时可能会将天策大唐在北庭的军心士气彻底击垮,甚至影响到后方的稳定。“再说,”张迈道:“现在大军已经出发,要回头也不行了。”郭威忙道:“不,元帅,如果元帅信得过末将,末将以为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将计就计?”“正是!”郭威道:“敌人的布局,怕是从犬子出发之前就已经开始,说不定那个晚寒山谷他们本来就知道,故意诱因犬子去发现那个河谷!这几个回合我们一直陷入被动,不管怎么决策都觉得前方有陷阱,无论怎么决策都会有破绽!”唐军的兵力总体来说较为两胡联军稍弱,防守反击战游刃有余,一旦作大规模进攻便处处都『露』出破绽来。“但如果我们配合杨都督的指示将计就计,却可能一战而定乾坤!”“你是说……”张迈道。“回马枪!”郭威没有得到张迈的应承,带着一脸沉重回到了庚子砦,路上他思考张迈听到“回马枪”三字时的表情,越想越是琢磨不透。张迈当时的表情可以说是没表情。回马枪是杨家枪法中的一招,这一招郭威也只是听过,没有见过,更加不会,但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发现张迈脸上没有诧异,心中不免想:“原来元帅也是枪法高手!”若不是此中高手,怎么会知道这一招呢?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招在这个时代虽然隐秘,到了后世却早传播得家喻户晓,张迈其实也没见过回马枪,却一听就知道那是什么招数。面对这种说头知尾、不用解释的大上司,很多时候是很让下属敬佩交加的,郭威这段时间来的上佳表现,除了过去多年的积累以外,与张迈的上师与激励也是分不开的。可是张迈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停了停,就让郭威先回去了,临别时祝福他好好辅佐郭师庸守好轮台,等着自己回来。“元帅他是什么意思呢?是明知道有陷阱却还是要去救杨都督,元帅是重情义的人,或许明知不可而为之……但元帅能够走到今日,建立起这样大的基业,岂是意气用事之人?或许他已经听进了自己的劝告?那句‘等我回来’,是指要救了杨都督回来,还是……”郭威回到庚子砦,见过了马继荣,马继荣问他此去之事,郭威便将自己和张迈的谈论与马继荣密议,马继荣对郭威的见识大为赞叹,又请他帮自己拿捏一下,看看张迈的真实意思是什么。马继荣因见郭威如此信任自己,连这等话都说了,当下压低了声音道:“郭将军能考虑到这些十分难得,不过你也只是从为将者战场决胜负来考虑,算是比较单纯,元帅身居高位,要考量的事情却比将军多得多。有些时候,他就算明不对也不能做,有些时候,他就算决定了什么,却也不能说。”郭威毕竟是下层军伍出身,战场军营中翻爬滚打起来的人,十几年中冷眼旁观,得以历练出了一身的本事,但对于上层政治博弈层面的学问可就欠缺得很了,至少比起久居于阗高位的马继荣来大大不如,连忙请教。马继荣低声道:“有些事情,就算是你我之间也不能说得太明。总之这些年元帅能够人居凉州,而让郭、杨两位掌控西、北之大权,靠的就是三人之间全无半点罅隙,而全军上下也都如此认为,所以元帅对杨将军固然是情深意重,但也是必须得情深意重!他们之间不能有些微的裂缝,若是不然我天策军将会产生大问题的。”郭威若有所悟,道:“多谢马兄指点!”他改口称兄,马继荣也欣然领受,拍着郭威的背脊笑道:“咱们这次虽然有个大难关,但只要能熬过去,往后郭兄弟的前途必定一片光明!”两人见面这是第三次,却自此兄弟相称,郭威跟着又回到北轮台城,这时郭师庸已经接掌了总体防务,而以李膑为总军师。在回来的路上,郭威注意到唐军的防御力量已经不如之前严密,围绕着北轮台城的这个防区原本聚集了将近九万兵马,杨易带走了一万七千人,张迈又抽调了三万精兵,剩下的人马若仍然要防守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自然就大显疏漏。回城以后郭威马上入主帐,将一路的见闻向郭师庸禀报,跟着又道:“如今我轮台一带兵力大削,防守的区域又太大,如此布局一旦敌军千钧压来,外二环会如卵碰石,转眼被击垮,徒自损折兵力!依末将看来,不如先全线收缩,将外二环全部弃掉,集中所有兵力守北轮台城。”听到这个建议郭师庸、李膑都吃了一惊,李膑道:“我军在北轮台地区最强的就是外三环,内三环防御力甚弱!若一下子全部撤掉,那么敌军到达这里后就随时都能突入内三环了!”北轮台城经过改造,诸面城墙都打开了大小城门,一开始就是一个主攻的态势,显示了杨易极强的信心,精兵强将都安排在外面两环,那也是杨易又信心将敌人的攻势扼杀于最外的两环之中,要让契丹与回纥在兵临北轮台城城下时就已经失去了攻城的力量,若是尽弃外二环,全区防力便自削过半了!且北轮台城现在也并不宜于直接面对敌人大军。“但是我军如今力量大削,”郭威道:“如果不收缩战线,只怕外面两环防线将形同虚设。”他说到这里有些急,语气中就不是下级对上级的口气,道:“万一有变,只怕布置在外二环的兵力都容易被敌军击破碾碎,那时候北轮台城仍然得直接面对契丹、回纥的大军,且徒自损兵折将!”郭师庸也觉得郭威的话不是全无道理,但对他的最近经常在张迈身边越级论战却有些不舒服,皱眉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契丹、回纥明天就会倾力攻打北轮台城似的。如今敌我军势晦暗难明,契丹和回纥断断不可能同时围困杨都督、伏击元帅又来攻击我们的。他们若有这样的兵力,早就攻到北轮台城下了。”郭威道:“契丹回纥当然不可能三面用兵,但他们兵力所聚必然攻我一点不及其余,所以应该小心。”郭师庸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敌人最大的兵力是攻击北轮台城?若我们将外围兵力全部撤掉,则北面防线也要回缩,那时候契丹、回纥若企图围攻的是元帅,我们却还如何接应?尚未接战就先自弃防线,让胡人望见只会泄『露』我军的虚实!”郭威一愕,知郭师庸的这种分析也不是不可能,其实若按照当前的情报而言,胡马究竟是要围杨易,还是要伏张迈,还是要袭轮台,三种可能都有,郭威自己的那个主张走的是极端,且许多预测与判断靠的是直觉,遇到张迈、杨易这种会有某种灵感体验的统帅或许还能采纳,郭师庸走的是中庸路线,用兵素来是四平八稳,又讲究证据与情报,郭威的这种极端建议却是大大不合他的口味了。郭师庸又道:“郭中郎将!你本在外二环上守卫,这次元帅破格用人,才调你回来之时临时议事,并非入中枢主事,而今议事情已经结束,你还是回你的驻地去吧!”被他一提醒,郭威才忽然想起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郎将,而且还是新晋,之所以能够在北轮台城开口说话靠的是张迈,现在张迈一离开,一个新晋中郎将实在没资格在临时统帅、老牌上将面前指手画脚,换了杨易的『性』格,他既然认为正确就算吵闹也要据理力争,郭洛则会外圆内方,利用政治手腕达到自己的目的,郭威却默默地就接受了。才从庚子砦回到北轮台城,跟着又从北轮台城回到乌宰河东岸的大营,奚伟男、杨信、徐从适、丁浩等都来迎接,问起中枢的决断,郭威道:“元帅已去了北边,这样大的行动多半瞒不过敌军,我估『摸』着很快就要有一场大仗要大!”下令全军都做好准备,厉兵秣马,以待胡骑!不料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最外环的守军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乌宰河西岸那些只有疑兵、草人的营寨都未受到攻击。郭师庸对李膑笑道:“有些人仗着得到元帅的宠信就飘飘然起来,以为自己是诸葛再世,王猛复生,也不看军情谍报,靠着掐指头、望风角就来推断敌军走势了。”因派出快马通知马继荣,要他尽量和已经出发的张迈保持联系:“如今都督安危未卜,元帅为免被伏击也会缓行,不过有三日功夫,前线或许已经接战也未可知。”因此要马继荣时刻关注,若有动静好让北轮台城尽速驰援。郭威回到砦中的第四天晚上,杨信和徐从适连夜来见,说道:“明天若还没动静,我们可就要小心了!敌军若持续来攻,反而不怕,现在却太过平静,彼不来则已,一来必然如洪峰破堤岸势不可挡!将军最好提醒郭帅,让他赶紧将兵力内缩。”郭威道:“郭帅对我似有偏见,若我这样提醒,显得他好像还需要我指点一般,只怕适得其反,徒自招他反感。”杨信正『色』道:“是数万军民的『性』命重要,还是郭帅对将军的观感重要?”郭威一阵惊悚,赶紧修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往北轮台城。郭师庸对郭威虽不待见,可对他的意见也不好忽略,打开一看心中就有几分不悦,李膑问怎么了,郭师庸将信递给他看,李膑沉『吟』道:“郭威说的不无道理!最近两天,确实静得过分!”郭师庸道:“确实有些古怪,然而尚未接战就内缩,却是太怯弱了。东北有春华镇守,他自有分寸,且命西北室辉加强巡防,也就是了。只要我军准备充分,胡人兵马再强,也不见得能一下子打得我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