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赛球(1 / 2)

唐人叶子 安竹武 4057 字 4个月前

小宴笑道:“你不知道问我啊?你可有想过李校尉为何离开夔州?”许观道:“你我都亲眼所见,自然是为了替隐太子复雠。”小宴道:“隐太子被诛已经两年,他若想复雠为何早不下手,偏等到如今才动手?”许观道:“此事甚是凶险,兴许他方下定决心。”小宴道:“不错。因为何事他方决意要下手复雠?”许观沉吟道:“莫非……莫非是因为他与阿赫莽的一战?”小宴道:“正是。你忘了那次他与阿赫莽比武前,有人说他打遍夔州无敌手,两年多都不曾出手。结果败给了阿赫莽,还险些送了性命。”许观道:“我记得。好像还有人说他力大是因为母亲怀妊时在金刚像下歇过一宿。只是那又怎样?”小宴叹道:“你不懂得。江湖上的好汉最看重一个‘名’字了。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了一个‘武功第一’的名号大家争来抢去,不知多少人糊里糊涂结下冤仇,丧了性命。李校尉号称夔州第一,却在众人面前被打得大败,这滋味可不好受。”许观道:“莫非为了这个,他才会夜里去教场发呆。”小宴点头道:“杀隐太子的是当今皇上,想要复雠岂不难似登天。我猜李校尉在夔州便萌了死志,才会来长安去刺杀张公瑾等人的。因此在字条上只写了若归降便立刻能与阿赫莽再战云云。”许观道:“原来如此。”低头想了想,又道:“大家争来争去何时是个了结?阿赫莽打败了李校尉,你却打败了阿赫莽。不如让李校尉和你比上一场,你让他胜了也就是了。”小宴没料他这么想,微微一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却败给你了,该让他同你比。”许观奇道:“你几时败给我了?是你扮成孟九威那次吗?”小宴轻叹道:“呆子。”忽然纵身凑到许观身旁,狠狠朝他脖子咬了一口,许观吃痛大叫:“你咬我作什么!”小宴哼道:“反正人家败给你了,咬你几口出出气。”

四人休整一夜,分乘四骑急奔马邑而还。行到远远能看到唐营处时,小宴忽然叫道:“糟糕,莫非营中有变?”许观与范芸纵马赶了上来问询,小宴指着营帐外飘动的一面绘有青色狼头的白色大旗道:“那白旗是突厥人的旗帜啊,怎会摆在唐营外?”李抱金赶上来看了一眼道:“那是突厥使节的旗帜,应当有使团正在营中。”四人急忙赶到主将营帐,许观见帐外立了一人一骑,正是匡道府宣节校尉辛开道。许观喜道:“辛校尉,你回来了。”又见辛开道臂上缠了白布,形容枯槁,神情凝重,与初见时判若两人,许观问道:“这几日军中有什么丧事吗?”辛开道道:“匡道府有我们三人去攻打狮子梁,只回来我一个……”竟再也说不下去,泪珠簌簌落了下来。许观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该保重才是。”辛开道道:“我恨不得此刻再杀回狮子梁为他们报仇。不想突厥人如此狡猾,侥幸胜了一阵便遣使来求和。”小宴惊道:“突厥遣使求和?使臣现在何处?”辛开道道:“与张都督等人都在帐后旷地上。我听那突厥使臣说了几句实在难抑怒火,再也听不下去了。你们若想看那使臣,我领你们过去。”四人随在辛开道马后,绕过大帐,果然见众兵丁整整齐齐排成方队,黑压压列在旷地上。中间围了两条长案,张公瑾坐在左首案后的一张虎皮椅上,苏烈牛旻站立于后;右首案后坐了两人,一人身材瘦小,满身甲胄,面上微微含笑,瞧上去甚是谦和,另一人身披貂皮长袍,腰束金带,一张紫膛脸上满是傲气,正是突厥国王子阿史那婆罗门。

只见张公瑾对那名身披盔甲者道:“执失思力将军,一别二载,今日相见風采依旧。只是将军此行,可是单为探访故人而来?”这瘦小将军正是突厥大将执失思力,武德九年颉利可汗兵至渭水便桥时便被遣作使臣晋见太宗,也曾与张公瑾相见。执失思力久作使臣,能言善辩又通晓华语,微笑道:“我也常想念张都督。自我大汗与唐王渭水定盟以来,天下太平无事。只是近来两国边民小有误会,方使边境不宁。思力与婆罗门王子便为此而来,还带来了大汗所赐的礼物。”说罢挥手令从者捧出一只玉盘,盘上金光灿烂,搁了一块形如狗头的硕大金块。执失思力道:“这是上月一名牧民在金山牧羊时无意寻到的狗头金。这金块天然所成,甚是难得。我邦愿赠予大唐,以作两国交好之信。”张公瑾寻思:“狮子梁一战,明明是突厥大胜,他们怎么反而献上重礼求和?莫非安排下什么阴谋?”执失思力见张公瑾沉吟不答,哈哈笑道:“张都督莫要生疑。这狗头金只是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思力受大汗所托,不日还要再赴长安献上大喜呢。”张公瑾道:“怎么?将军还要去长安?这大喜从何说起?”执失思力道:“我主颉利可汗愿修婿礼,请求迎娶大唐公主。这还不是大喜吗?”执失思力说罢,旷地上除了马匹嘶嘶喘气外,竟是一片寂静,众兵丁都望着张公瑾,看他如何作答。张公瑾朗声大笑道:“好啊。此乃万民之幸,果然是大喜。”当即传令下去安排酒宴。执失思力道:“军中无以为乐,思力此行还带了敝国马球队一支,相戏可助酒兴。”张公瑾道:“甚好,正想一观。”

马球源自波斯,东汉年间已传入中土,至唐时大为风行,尤以军中为盛。唐营兵丁中多有好此道者,听到执失思力还带来了突厥马球队,纷纷翘首踮足观望。只见执失思力轻轻击掌,六骑骏马从辕门外飞驰而来,马上乘者都作突厥武士装扮,三人着青甲,三人着绯甲,各持偃月形球杖。奔到近处,六条彪形大汉同时跃下马来躬身一礼,身手都矫健之极。许观等仔细看去,五名武士各退了一步,为首一人青甲外面还罩了件大氅,赫然正是阿赫莽。

张公瑾命众军士闪开,让出一大片空地,又令几名健卒用石块垒成两座球门。执失思力取了一柱线香点着,喝道:“以一柱香为期,健儿施逞技艺!”六人得了号令,各自上马往两侧一散,分作青红两队。阿赫莽从怀中掏出一枚大小如拳的金色小球,往空中一掷,那金球呜的一声直飞上天,良久方落了下来。阿赫莽伸出偃月杖向上一挥,正敲在金球上,发出金铁交鸣一声响,原来这球杖与金球竟都以精钢铸成。只见那金球又被击上天去,唐营中擅长马球的军士无不脸上变色。有几个不懂此道的军士小声询问:“这突厥人马球技艺很高吗?”“也瞧不出有多高明啊?”有懂行的军士教训道:“你们懂得什么。马球多由木制成,即便是木制马球也常致人伤损,被击中致盲之事更是时有。这精钢制成的马球若是击在身上还不得骨断筋折?这突厥人敢用此球,必定是位大高手。”

此时金球又落将下来,阿赫莽没有再伸杖去接,任那金球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方拨马到近前将球敲至空地中央。阿赫莽对三名绯甲武士道:“你们小心了!”

话音未落,手中偃月杖挥动,那金球迅如急电,直奔对方石门射去。一名绯甲武士纵马疾冲,舞动钢杖封在门前,金球击在杖上火星四溅,又被磕到半空中。这绯甲武士不待金球落地,抡杖猛击。他这一击势大力沉,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流星赶月般洞穿了青甲武士一方的石门。唐营军士见了都轰然叫好,阿赫莽哈哈笑道:“好。再比过!”这一番马球的热闹,真如一首《杖前飞》里赞道:“青一队,红一队,敲磕玲珑得人爱,前回断当不输赢,此度若输后须赛。脱绯紫,着锦衣,银蹬金鞍耀日辉,场里尘飞马后去,空中球势杖前飞。”

寻常球赛,马球多滚地疾走,这场好斗,金球竟全不着地只是旋空飞越。唐军大营之中,突厥武士虽只六人,却人人骁勇,如履无人之境,酣斗之间大声呼喝,直震得山谷鸣动,四野回响。阿史那婆罗门喜笑颜开,对张公瑾道:“看我突厥勇士比你们唐人如何?”他华语虽不及执失思力流利,这几句话说得倒也明白,张公瑾点头不语。唐军众军士却都瞧得目眩神迷,乍舌不已,又不禁暗暗泄气:“我唐营里何曾有这等彪悍的人物。”

线香燃了半柱,场上局势已微微生变。青甲武士一方输了两球渐生焦躁,纷纷上前抢攻;绯甲武士却并不着急,都缩到自己一方石门前各自挥杖将金球传来递去,似乎一心要将那半柱香工夫耗尽。又斗了一阵,阿赫莽不耐,一拍坐骑,急奔到一名护球的绯甲武士面前。阿赫莽大半个身子疾探而出,左手挥杖猛击,只是这一杖竟不击向金球而是砸向那绯甲武士。绯甲武士缩身退让,阿赫莽右手忽然摘下马上挂的一杆金色长矛,猛抽在金球上。见势不妙,另一名绯甲武士忙挥杖抢上前封挡,金球撞在杖上朝在一旁的唐军队列急射而去,眼看就要射在一名唐营军卒身上。

说是迟,那是快。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人影从旁飞掠而出,挡在那名军卒身前。金球不偏不倚,正射中这人胸口。众人惊呼声中,却见这人缓缓直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面盾牌,又取出那枚金球托在手中。这人身躯魁梧,面如淡金,正是夔州昭武校尉李抱金,原来他早将盾牌藏在衣中,方能硬接下破空射来的金球。

李抱金大踏步走到绯甲武士面前将金球递了过去,转身又退入人群之中。执失思力起身朝那绯甲武士喝道:“怎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向张都督请罪。”又对张公瑾道:“他一时失手,都督莫怪。”张公瑾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心裏却另有计较,他曾与李抱金交过手,虽然其时李抱金蒙面,未见过面孔,见他身法却仍觉得眼熟。又瞥见许观朝自己作手势,顿时明白劝降已成,接球这人便是和自己交过手的那名黑衣人。张公瑾心道:“突厥人想议和,赠金自然是示之以利。这马球赛说是助兴,未尝不是炫耀武威,欲令我军不得不和。只是这几个突厥武士有些手段,如今天赐此人,何不派他出去较量一番,也教突厥不敢小觑我军。”

他主意已定,当即唤来李抱金道:“你便是李抱金吗?可会打马球?”李抱金答道:“小人正是。我在夔州训演骑兵常借马球之戏,也略知一二。”张公瑾道:“既如此,可敢与这些突厥勇士切磋一番?”李抱金道:“蒙都督差遣,某带罪之身安敢有违,只是还需几人相助。”张公瑾环顾场内道:“谁愿下场与突厥勇士赛马球?”话音未落,辛开道打马来到场中,朗声道:“末将愿往。”张公瑾道:“还有谁愿下场比试?”这次却良久无人答言,原来众军士见过突厥武士马球绝技,均自忖不是对手。辛开道痛恨突厥,一心要替死在狮子梁的吕韬、赵昂等人报仇,余人却都不敢出头。过了半晌,见唐军中再无人作声,执失思力道:“吾国这几名球手适才已赛过几局,不如让他们养歇力气,改日再与大唐勇士切磋。”张公瑾听了,暗暗点头,心道:“明明是我军中无人下场,执失思力说话仍顾全大唐颜面。此人果然是个人才,无怪突厥向来以他为使。”阿史那婆罗门却自顾哈哈大笑,得意之极。此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正是许观。他大声道:“李校尉,我与你同去。”许观见唐营中除了辛开道无人下场,被阿史那婆罗门讥笑,激起胸口热血如沸,便如在燕婉园相救张公瑾一般,见形势急迫便挺身而出,哪里还记得自己只是一介书生。

李抱金道:“多谢许兄弟好意。只是一会儿马球场上争斗,恐有损伤。”许观道:“李校尉,我如今在匡道府中任一名兵曹参军。效命沙场,尤是本分,何况这区区马球场?”两人正说话间,阿史那婆罗门已颇不耐烦,叫道:“既要比试,便须尽快。你们唐营只选六人也选不出来吗?”李抱金双眉一挑,朗声道:“对付他们几个,何须六人,我们三人足矣。”走到张公瑾案前道:“都督,这六名突厥武士已自相比过一场。我见他们盔甲尽湿,大唐若以六人出战,未免太占便宜。抱金欲以三人出阵,不知可否?”张公瑾寻思:“以三对六,纵然败了,也于名无损。”便道:“听来倒也公平。这几位突厥勇士的球技甚高,你们领教时务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