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为何留着宛宛,若是我不忍下手,她可替我。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经她一提,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害怕宛宛落在她手里的。所以才会不顾身上的伤,比风幽前一步到了虞城救出宛宛。
风幽拿出噬心散,她说既然我要折磨她,此毒,是最好的法子。她笑得妖娆,眼里噙着试探的光。我接下毒,说好,但从今往后,她只是苏晚。
我对自己说,不让她宛轻尘的身份暴露,因为要留住她,慢慢地折磨!
风幽迫着我在宫中养了几日伤,我将宛宛一人丢在后山不许任何人去看,没有粮水,不由地有些着急,趁着风幽被皇上召走出了宫。
我在后山看到她出逃。狼狈地跌倒,可怖的脸上满是惊慌,我将她拉到山头。她曾经将我推下山崖,所以我将她推下山头,这样,她便不欠我了。
山头不高,下面是后院的湖,看着她跌落的身子,我居然有些庆幸,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死。
突然觉得很无力,觉得自己跌落在了尘埃里一无是处。所谓的报复,原来,不过是不想让她死在别人手里的借口。
我冷起心肠亲自给她喂毒。我知道风幽会过来看我是否当真狠得下手。其实,要我做得再狠都是可以的,只要她活着。
我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个残破的念头,宁愿伤她让她怕我恨我,也不愿她忘记一切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
爱恨纠缠间,我放不开自己对她的爱,也无法说服自己放下恨。
她伤我的,不要紧。可爹呢?被她亲手斩杀的兄弟们呢?因她战败的十万兵将呢?因为战败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呢?
我一面想着要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面想尽办法瞒住她的身份不想让她成为众人追击的目标。
我也怀疑过她的现状会不会是装出来的?几经试探,没武功,没记忆,不大可能是装。紧接着,她说她是楚若。
我在矛盾的纠结中找到了突破口。她是楚若,那么,倘若能找到虚还丹,救回爹,便能再抵回一桩罪责。
公主生辰,偏生让我带宛宛出席,她终究不肯轻易放过宛宛。
我本想让穆绵动手剜去宛宛背上的蝴蝶,最终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承不了她的爱,我愿意受住她的恨。
风幽问我是否心软了。我面上否定,实际上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或许从知晓她是楚若的那个瞬间,我便心软了。满门被灭,她是如何逃生?又是如何做了心狠手辣的杀手?我用她找到虚还丹便可救起爹的借口,让自己服从隐藏心底的念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有时候人的意志是不受理智控制的。那夜在桦树林,我笑着对她说,若找到虚还丹,我们……从头开始……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宛宛失忆之后,遇事还是会很冷静,却不似往日静得令人心寒。我曾嘱咐穆绵与色 色,她宛轻尘的身份,任何人都不许多说!可穆绵还是被她套出话来。结果与我预料的相差无几,她声声质问,她到底怎么背叛我了?
她的双眼,其实比以前清透干净许多,不再藏着情绪。以前我时常想,哪日她可以坦诚地看着我,与我诉说心中之事,我定会很高兴。可当她真的没有任何隐藏地,用看着陌生人地眼神来质问我,我突然觉得,以前发生的种种皆是虚幻。不管是我与她的喜,还是悲。
有一句话她说对了,败兵十万,哪能怪在一个女子头上?怪只怪我爱错人,信错人,怪我明知不可爱却放不下!
我终于受不住各种情绪的折磨,带着她连夜赶往岭南。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先找到虚还丹。
色 色与我说过,宛宛不经意间与他提过,自己幼时的记忆没有了。也就是说,在她是宛轻尘时,或许并不知晓自己还有一个楚若的身份。我不太确定隐飒阁的人是否知道,若他们知道,说不定已经利用宛宛找到虚还丹。
岭南,楚家故地的村民被人屠尽。呵,我又做了一件罪孽深重的事。带着宛宛来找记忆,怕是触到了某些人的秘密。
宛宛记不起全部,她问我为何穿一身紫衣,问我是不是小哥哥。瞬时我明白了,明白我穿上紫衣时宛宛有意的亲近,明白了为何她看着我时总像隔着一层雾气。
原来她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失去记忆后第一个记起的人。
自己的爱,还真是可笑!她爱的,根本不是我。自己的恨,亦同样可笑。她做过的,根本都不记得了。
早在风幽生辰之时,皇上便下旨赐婚。这么些日子,我已经恍然,没了记忆的苏晚,不再是宛轻尘,与她计较已经发生过的事,毫无意义。所以我找风幽要解药,解了毒,我放她走,也放过我自己。
可是,不知何时开始,自己手里的棋子便不由自己来下。总觉得有一股暗力推着我走向我不愿过去的方向。譬如突然死掉的云国使臣。
多么明显的栽赃,对象是宛宛,凶手却是未知。
风幽明知不可能是宛宛杀人,仍是将她押入天牢,说顺利成婚后便放她出来。我只能听她的,因为她有权,而我,没有。
一个接着一个的阴谋,我一步一步走入死角。我知道背后有一个观棋者,算准了每个人的心思轻易操控全局。可我不知那观棋者藏身何方,不知他的最终目的,不知他下一步会走到哪里。无法参透,我便在每一步时做出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回头看时我才不会后悔。
风幽要我娶她,那便娶。这是我,是穆家最好的选择。宛宛失踪,我不想她死,所以去寻她。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府,我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仍是生出意外。
爹死了。
我记得娘去世那年,爹拍着我的肩膀说,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走,到时穆家就交给我了。
所有亲信都说亲眼看到宛宛闯入爹的房间,爹颈间的伤口也与死在她手下的将领一无二致。极细的伤口,割断咽喉,滴落不到三滴血人便断气。
见过晚姬的人,都是以这种方式离世。所以那夜她斩杀将领,几乎是悄无声息,直至被人发现。
我让人押走宛宛以平人心,心下其实明白,不可能是她。
这一计很高明,旁人眼里,杀人者隐藏武力,出逃未遂被我抓了回来,就如风幽对我讲过的那般。只有熟悉宛宛的我才清楚,武功可以藏,失忆可以装,眼神却骗不了人。
我有许多理由可以替宛宛辩解。譬如她身怀我的翡翠,寻她的猎犬却并未中途折回家中;譬如她既然轻功绝顶,又怎会被我抓住?
可是,辩解又有何用?
他人只问一句,她为何会入天牢?又如何从天牢出逃?我便无话可说。
云国来使的死被瞒得严严实实,我与风幽商量好,会在大婚当晚做出隐飒阁突袭的假象,再通知云国,一众人等被杀手刺杀无一幸存。
即便宛宛入狱的原因可以编造,那为何有人助她出逃?召出风幽发现的两名宫女,只能坐实宛宛隐飒阁杀手的身份。所以,我只能装作再一次被宛轻尘所骗,否则便是窝藏叛国钦犯。
断贾谷一战穆家军元气大伤,再加此一罪,我又与风幽决裂,穆家岌岌可危。
我在后山山头站了整晚。想到爹与我说不可儿女情长,与我说穆家一族便在我一人手中。想到曾经生死与共的长辈兄弟,那夜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尸体。想到一剑刺穿胸口时撕心地疼痛。
很多时候人要做出选择,有舍才有得,不管这舍是不是你当真想要舍去的,也不管这得,是不是你当真想要得到的。
那日护城河边,风很凉。
宛宛红着眼眶,不停对我重复,她说她没有骗我。我知道她没有。风幽想要她死,穆家想要她死,隐飒阁想要她死,一直以来想要她活着的,只有我一个而已。而我,不得不让她死。
两指停在她大穴上,不受控制地颤抖,最终没有下去。若点了她的大穴,在水中连挣扎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我背对着护城河,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笑得肆意。
从今往后,我必不择手段竭尽所能爬上权利的最顶峰!守护我所爱的,抢回我所失去的,报复我所憎恨的!
许多年后我如愿以偿,站在那个众人仰望的位置,依然清晰地记得曾经有一名女子,如暖阳俯倚在我胸口,轻轻地低喃:“穆旬清,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