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丢失(1 / 2)

早晨六点,石头喊起床吃早餐。

程迦平静地睁开眼睛,思绪一时醒不来。

在和彭野做之前,曾经的经历里,她从没有过快|感,享受的只是痛感。在床上,她最擅长忍耐。

曾经,当酒精和香烟无法再刺|激她麻木的身体,她选择赛车;当速度不能突破她心跳的极限,她选择做|爱;做|爱的痛苦也不够激烈了,进而自伤。

但昨晚,彭野的身体带给她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她数次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程迦想,今晚到站,工作后就该离开。

程迦下床时腿是软的,差点儿没抽筋。她给自己的肩膀换了药,随便梳洗了一番下楼。

彭野已经在厨房,他蹲在瓦罐边照看程迦的汤药。

程迦进去时,他看了她一眼,视线交错一两秒钟,各自平静无言地错开目光。

尼玛看到程迦,道:“程迦姐,你昨晚睡得好早,不过今天看上去气色真好。”

十六道:“我就说她累了,叫你别上去吵她睡觉。”

“我之前气色不……”她清了两下有些沙哑的嗓子,说,“不好吗?”

“好呀,就是今天更好了。程迦姐,你嗓子不舒服?”

“气候有点儿干。”程迦说,想到什么,问,“我的凉薯呢?”

石头正在搅小米粥,说:“都在那边的袋子里呢,没人碰你的。”

程迦过去,打开袋子一看,脸就冷了,“怎么只剩一个了?”

几人面面相觑。“没谁拿你的啊。”

石头回想一下,说:“可能昨天老板做饭的时候,拿去炒菜了。”

“它又不是菜。”程迦冷哼一声,往外走。

十六吓一跳,拦住道:“算了,炒了就炒了,下次给你买一筐,让你抱着,谁也不让拿。”

程迦只是想出去抽烟,无语地看着十六。

十六还问:“七哥,你说是吧。”

程迦回头看彭野,他已开始剥最后那颗凉薯,剥好了递给程迦。

程迦上前接住,坐在小板凳上吃。

彭野蹲在药罐旁边看守,有点儿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程迦眼睛斜过去,“看什么?”

“几个凉薯,至于吗?”

“下次碰到的,或许味道都不一样了。”程迦说。

彭野有一会儿没说话,又道:“别吃光,留一半,喝完药再吃。”

程迦淡淡地哦一声,彭野起身去拿碗,她的目光不自觉追向他的背影。

他个子很高,身材不是壮实的那种,穿着衣服看偏瘦,可脱了衣服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摸哪儿都有劲。三十四五的男人少有像他这样的。

昨晚——

她说:“我见过更好的。”

他说:“你没有。”

后来她发现,他说对了,她没有。

可她说:“我会遇到更好的。”

他说:“你不会。”

呵,男人狂妄的自信。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彭野拿碗过来,盛了药端给她,问:“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程迦微皱起眉把碗里的药一口喝完,碗还给他,继续咬凉薯。

十六过来,勾彭野的脖子,“七哥,你昨儿一晚上不见人,跑哪儿去了?”

程迦自若地咬凉薯。

彭野说:“轮到你管。”

十六嘿嘿笑,“你和那个女朋友讲电话能讲一晚上啊,是不是要旧情复燃?”

彭野一时间无话可说,看一眼程迦,她表情平淡而冷感。

“你最近闲话挺多。”

“我这是为你以后着想啊,这些年都没见着个把女人,好好把握,以后不干了,都不用费心找老婆。”

彭野说:“有这心思,多给自己筹谋。”

不久,金伟和林丽来了。

昨晚大家一起吃饭聊得很畅快,石头回请他们俩吃早餐。

金伟进来后,忍不住又打量了彭野好一会儿。

他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不对,彭野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事。他记得在哪儿见过彭野,但绝对不是以韩玉男朋友的身份。

吃早餐大家都不讲究,端一碗粥,拿一个馍,站着坐着蹲着吃的都有,走哪儿算哪儿。

灶屋里晨光灿烂,程迦觉得画面美好,拿相机拍下他们四人吃早餐的姿态。

石头蹲在灶台边狼吞虎咽;十六坐在灶台上,腮帮子鼓得老大;尼玛站在木窗边细嚼慢咽;彭野蹲在草堆上,一手端着碗,一口正咬着手里的窝头。

程迦盘腿坐在地上,看了看拍的照片,很满意。她端起地上的碗,把小米粥一口气喝完。

林丽在一旁说:“程迦,给我们大家一起照张相吧。路上相遇,也是缘分啊。”

程迦没应,她不喜欢听人指手画脚,尤其不喜听别人的意思使用相机。但看石头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她起身,说:“用你的相机照。”

林丽一愣,她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相机。

程迦淡淡地问:“你想留纪念,用我相机照了,照片怎么给你啊?”

林丽愣了愣,又笑了,把相机摘下来递给她。

林丽过去,和石头他们站在一起。

程迦从镜头里看到了彭野,他站在最边上,不太自然。他看了镜头一眼,程迦却莫名感觉他的目光穿透了镜头,在看她。

然后,他侧过头去了。

程迦于是摁了快门,她抬起头来,淡淡道:“好了。”

林丽跑过来说谢谢,刚要看照片,程迦把自己的相机递给她,说:“帮我照一张。”

她跑去彭野身边站好,抬头看他一眼,“不许扭头啊。”

彭野没应答。

石头不像刚才和林丽照相时那么拘谨,开心地往程迦这边挤;尼玛也不像刚才愣愣地瞪着眼,他腼腆地笑了;十六还酷酷地摆了个姿势,抱着手,昂着头。

林丽摁了快门,脸上很平淡,说:“好了。”

程迦跑回去看,然后就安静了一瞬。

彭野还是没有看镜头,但他低头在看身边的程迦。

她抱着相机回头看彭野,他继续嚼窝头去了。

吃完早餐,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程迦去院子里上厕所,相机手机都没带,怕不小心掉进茅坑。

她走了没多久,手机开始响个不停。一开始大家都没理会,但对方不停地打,铃声永无止境似的。彭野以为有急事,走过去拿起一看,屏幕上显示了三个字:“方医生”。

彭野心裏浮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异样。

“我去找程迦。”他拿着电话出去。

来电铃声停了,然后又响起。还是那三个字“方医生”。

他鬼使神差地摁了接听键。

是个女的,劈头就是一句:“程迦,短信短信不回,电话电话不通,你是在闹失踪吗?”

很普通的内容,彭野觉得自己不该接这通电话。他清了一下嗓子,说:“程迦在厕所,过一会儿我转告她。”

那边的女人沉默了,几秒钟后,肯定地问:“她和你上床了。”

彭野舔一下嘴唇,一时哑口无言。

方妍语气警告道:“你以后离她远一点儿!”

彭野不经意地皱了眉,寡淡道:“我会告诉她你打过电话。”说着,准备挂电话。

“你会害死她的。”方妍一声疾呼,彭野电话又拿回耳边。

“得癌症的人需要吗啡缓解痛苦,可吗啡是毒。”

彭野有些不屑地淡笑一声,“你和我说这些,合适吗?”

“程迦这种女人,对男人很有吸引力,她如果认真地看你一眼,就会让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可她会用那种眼神看很多人。因为她只是追求一切形式的刺|激,她不能控制她自己。”

她提及程迦的语气让彭野不爽。

他冷淡而不耐烦,道:“她来了,我会告诉她你打过电话。”

“我说你这人怎么……”

彭野挂了电话。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草垛的影子又斜又长,和他的平行。这世上,每个人心裏都有阴暗,都有疾病,只不过有的藏着掖着,有的忍着熬着,有的不。

身后传来程迦淡淡的声音:“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彭野回头。

程迦抱着手,看他不说话,问:“在等我?”

“哦,”彭野把手机递给她,“一直响个不停,怕有急事。”补充一句,“你这手机太灵,手指不小心一碰就接了一个。”

程迦笑了一声,“是你手笨。还有你那手机,早该淘汰了。”她抬头看他,“要不我送你一个,回上海买了寄给你。”

彭野说:“不用,能打电话就行。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功能也没时间玩。”

“我送你,为什么不用?”

彭野寡淡地看她一眼,“要给你小白脸送东西?”

程迦愣了愣,突然就笑了起来,“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脸能和‘白’字沾边?”

彭野道:“那什么颜色?”

“古铜……”程迦说完,又摇摇头,“没那么黑……嗯,蜜。”

程迦说:“你身上是蜜一样的颜色。”

彭野瞧她一眼,“是我理解有问题,还是你这话说出来的确很色?”

程迦但笑不答。

她接过手机来看,见是方妍,笑容隐隐就收了。她平静地把未接电话的记录全删掉。

彭野问:“这医生是干什么的?”

程迦抬头,“她和你说什么了?”

彭野道:“她说让你接电话。怎么了?”

程迦:“没什么,这医生脑子有病。”

彭野稍稍扬眉。

程迦很认真地说:“真的,强迫依存症。需要从我这儿找存在感。”

彭野推推她的肩膀,说:“走吧。”

走几步,他下意识地问:“肩上换药了吗?”

“换了啊。”

“哦。”

一行人要赶路,早早先离开。

金伟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还在思索彭野是谁。想着想着,突然间就想到了什么。

他走到一边,拨通了电话。

“韩玉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那个前男友……他是不是十二年前二环那个案子……哎你生什么气啊,我就问问……哎……”

金伟把手机拿下来看,“怎么就挂电话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门。

东风越野开出去几小时,进入青海,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出现在路的前方。

今天和以往不一样,走得越远,众人气氛越高昂,这段旅途终于要到终点。

十六甚至开了窗户大喊一声:“马上到家啦!”

后边车里的石头和尼玛也热情呼应。

程迦望着窗外,可可西里万变的风景在流淌,青嫩的草原,湛蓝的天空,枯黄的荒野,苍茫的戈壁,金黄的沙漠;唯一不变的是永远不知疲惫像风一样追着越野车奔跑的藏羚。

一路磕磕绊绊,到了下午,他们的车上了青藏公路,速度瞬间提了上来。

十六很兴奋,回头冲程迦道:“这下快了,过一会儿就能到站。咱们队里还有好多人呢,他们都很想见你。”

“好啊。”

程迦回头望着车后的风景,崇山峻岭,荒野无边,一条公路直通天际。

程迦说:“停一下车。”

十六知道她要照相,乐呵呵地把车停下。

彭野走下车,点了根烟抽。

程迦打开相机箱子,拿出自己最常用的相机。她推开车门,把相机从黑绒包里拿出来,突然间,她就变了脸。

彭野呼出一口烟,回头见了,问:“怎么了?”

程迦很静地说:“这相机不是我的。”

彭野瞬间想起,他注意过,林丽的相机和程迦的几乎一模一样。

程迦表情很冷静,手却在颤抖。她咬了咬手指,又把手拿下来,说:“林丽把我的相机换了,这相机不是我的。”

十六见程迦这突然失心的样子,有些慌,“我看着是一样的啊,你再好好看看。”

程迦于是把相机捧起来,却看也不看,突然用力摔在地上,几万块的相机和镜头被砸得稀巴烂。

后边赶来的石头和尼玛吓傻了。

高原上的风吹着她头发在飞。

程迦很平静,什么话也没说。

她大步走向红色吉普,拉开车门上驾驶座,发动汽车,倒档,转弯,加速……轮胎在公路地面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响。

“程迦!”彭野扔了烟,瞬间百米冲刺过去。

程迦的车闪电般倒过弯,加速朝远处冲。

“程迦!”

彭野拔脚飞奔,抓住车后座的门拧开。

他敏捷地跳上汽车,一抬头从车内镜里看到程迦空洞的眼神。瞬间,他打消了制服她让她停车的念头。

吉普车很快消失在十六等人的视线里。三人瞠目结舌,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十六电话响了,是彭野打来的,他声音很低,语速也快,“你们先回去,羊皮带在路上不安全,我们找着相机立刻回来。”

“哎……”十六还没开口,彭野挂了电话。

三人没办法,只得先回保护站。

没几个小时,太阳下山了。

吉普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高原上,程迦一路没说话,只顾开车。

气温慢慢下降,晚风凉飕飕地往车里刮。程迦没有感觉,彭野上前升起车窗玻璃。

车身颠簸,彭野爬去副驾驶上坐着,看一眼程迦,她很冷静,也很平静,眼神却怔忡,像被掏了心。

彭野唤她:“程迦。”

她开着车,没有反应。

“程迦。”

她睫毛颤了颤,“嗯?”

“你开了很久的车,停下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她说。

“气温降了,停车换件衣服。”彭野说。

“我不冷。”程迦说。

他能挨冻,她身上到处是伤,挨不住。

“你身上伤还没好。”

“我不觉得疼。”

彭野坐了几秒钟,去后边打开她的箱子,找了件外套出来给她披上。

渐渐,夜来了。

但荒野上的夜,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夜空中有云月繁星,地平线上闪着微弱的天光,没有万家灯火,没有和人类有关的一切。

神秘,辽远,没有边界,也没有阻碍。

彭野看了眼手表,晚上十点多。程迦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

“程迦。”

“嗯?”

“你该休息了。”

“我不累。”

“你的肩膀该换药了。”彭野说。她的药和行李一起放在吉普车上。

程迦没回应,还在开车。

“程迦。”彭野抬手握住方向盘上她的手,有点冰凉。这样疾驰的速度只会让她越来越躁,必须停下。

“换药。”他用力握她的手。

她终于放慢车速,停下来。

车灯在荒原上投下一道灯光,蚊虫在飞。

她僵直很久,才歪头靠在椅背上,长时间驾驶后,人有些疲惫。车停后,她身上急躁的气焰也慢慢灭下去了一点。

彭野到后座拿了药,汤药没法熬了,药丸递给她,却发现没水。在车上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瓶不知是石头还是尼玛喝过的矿泉水,剩了一半。

程迦说:“就那个吧。”

彭野拧开瓶子,要递给程迦,她没接,仰起头,张开嘴。

彭野顿了一下,俯身过去,瓶口悬在她嘴巴上方,水流淌进她嘴裏。

她的嘴唇是粉红色的,他知道那有多柔软,他的手微微颤抖。

她张口喝着水,眼睛垂下来看他,笔直而安静。他收了水瓶,程迦把药塞到嘴裏,仰一仰脖子吞下去。

眼神还定在彭野脸上,问:“你刚才抖什么?”

彭野拧着瓶盖,没搭理她。

程迦道:“问你话呢。”

“没抖,手有点儿软。”

“你又没开车,手软什么?”

“……”

彭野看她一眼,她是个大人了,说话却和孩子一样爱刨根问底,把人逼得退无可退。

彭野说:“换药!”

程迦靠进椅背里,淡淡地睨着他。不用开口,彭野明白她的意思。

“你伤在左肩,不顺手,换个位置。”彭野说。

程迦坐去了副驾驶。

彭野欺身过去,解开她的衣衫。

程迦垂眼盯着他的手看,看他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衣服,她慢慢燃了精神。

荒原寂静而神秘,偌大的黑夜里只有他们两人。

彭野给她敷药,她目光始终在他脸上。

她表情平静甚至冷淡,眼睛却亮晶晶,像猎豹盯着羚羊。

彭野被她看得心躁,问:“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程迦没来由地问了句:“你的父母还活着吗?”

彭野揣摩着她这话有点儿古怪,但还是说:“活着。”

“你们关系好吗?”

他迟了几秒钟,说:“还行。”

程迦说:“和妈妈关系好,爸爸不行?”

彭野的目光从她身体上挪到她脸上,定了一秒钟,她那双眼睛总是把他看得死死的。他下手不轻地把她胸脯上的旧药揭下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把新药一点点敷上去。

程迦说:“你很少和你父母打电话?”

“嗯。”

“常回去看他们吗?”

“不常。”

“多久一次。”

彭野又看她一眼,眼神抗拒,但还是答:“一年左右。”

程迦有一会儿没说话。

彭野皱了眉,问:“怎么?”

程迦说:“因为很忙?”

彭野没有很快回答。

程迦说:“忙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