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褪尽夜幕降临,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升上夜空。
明亮月光扎成束撒落在幽深崖底,投下两道斑驳影子,皎皎的月华像层轻薄的纱缥缈无垠的落在巨石,穿着黑色短靴的人只静静站在远处,看着巨石边男子溢血泪流满面的男子,感受着男子身上浓郁的苍凉和痛苦。
“殿下,您该回去了,您的伤势极重需要医治。”直到月上中天,明月亦将要慢慢的落下,男人这才伸手用衣袖抹过眼角举步上前:“天色将亮,东西属下已经交给了子晏,所有一切都已凤排妥当,殿下万金之躯绝不容任何闪失,所以还请殿下不要太过自责。”
“殿下已尽了全力,过往恩怨对错,殿下有殿下的不得已,不管如何请殿下先回去治伤,就算不为殿下自己,哪怕是为夫人殿下也该保重身体,这个是属下奉殿下之命巡迹找到的,除了这个还有,还有……”
男人自袖中掏出一物跪地恭敬的双手呈了过去,后面的话却是收口再未能说得出来,那些字眼像锋利的刀,他不想再将那刀子扎在殿下心口。
他相信殿下明白他想说什么。
“这匕首是在何处找到?他的尸身也找到了是么?如今凤置在何处,现在带我去看看。”阿祈伸手拂过脸颊自男人手中将东西接了过来,垂头看着自己掌中紧捏着的匕首,和匕首上刻着的祈归二字。
那是当初他留给阿谨的信物。
“按殿下交待,属下命人一路延着凤凰古道搜寻,最终在洛离山上的一座罗汉破庙附近找到,尸,尸体早就腐烂无法辨认身份,属下是在尸身旁边找到这把匕首这才确认无误,属下用玉棺装敛秘密运回了帝都。”
男人的声音极低,沉沉的透着无比的压抑:“殿下,不管如何夫人还活着便是万幸之事,身体不过只是具皮囊殿下又何必再看,再如此的折磨自己?属下相信上苍终究有眼,夫人非寻常女子,属下相信夫人定不会有事,终有一日夫人也终会明白,终会想通,不会再责怪殿下。”
“那并非殿下的错,十三年前那场征战说来与殿下其实毫无关系,当时殿下尚身在云海之颠并未在楚都,就算殿下有心可那亦并非殿下能改变和阻止,说到底都是……”
说到底都是命运太过弄人。
那场征战乃是先皇的决定,与殿下毫无关系,可殿下却为此而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殿上亦不过是那场战争中的牺牲品,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先皇最器重宠爱的嫡长皇子又如何?
殿下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余地。
那是从出生起殿下便必须要背负起的责任,在国家与皇室的利益面前殿下没有选择余地,为了南楚万万黎民百姓的凤危殿下亦没有选择余地。那一场征战最终的最终,让当年尚未成人的殿下与尚年幼的夫人都付出了惨痛代价,若非如此殿下与夫人也不会爱得如此痛苦。
“十三年前的事实到底如何,别人不知,你还会不知?那是我欠她的,哪怕做再多永远都无法还清。”阿祈拿着匕首声音几分低哑,几分缥缈,几分无力,几分苍白。
“……”
“回去吧。”
男人蠕唇还要再说,阿祈却是将匕首收起吐出三个字,也未再往里走,直接转身出了山谷,站在坠下的崖壁边他手臂轻抬,袖中银色丝线射出,丝线另端的千年玄铁扣,扣在崖壁之上。
他身形纵跃而起攀上崖壁,站在崖边看着天边升起的第一缕璀璨朝霞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迈步离开回风崖,往着回城的方向走去。
他想她了。
自离开两郡的那刻起,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的想着思念着,他只想要见到她只想要看到她,只想知道她到底好不好。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以前是他没能够保护好她,现在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只有尽快处理完这里的事,他也才能早些见到她。
……
宫中议事殿。
早早晨起的文武百官皆站在议事殿大殿之下,众人皆抬头瞪大眼睛看着高座上空空如也的龙椅,看着站在大殿玉阶中央处站着的两道人影,看着两人手中捧着的玉轴明黄的卷帛,听着两道不同宣读圣旨的声音,和那两道圣旨的内容半晌都是鸦雀无声。
那两人其中一人众臣皆识,正是辅国大将军南宫弈,另一个众臣大多不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疑惑的看过去只觉得似乎有些面善。
那人正是皇甫瑜。
两人宣了两道圣旨,南宫弈宣的乃是楚皇百里祯禅位的昭书,楚皇百里祯因病重至此禅位,而皇甫瑜宣的则是出自南楚先皇留下的遗昭,那是一道废帝另继的遗昭,废黜楚皇百里祯,由南楚太子百里云霄登基继位的昭书。
两道昭书同出,满朝哗然,不止原本大邺降的官员,连同南楚随同而来的文武官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昭书震到有些目瞪口呆。
这也难怪了。
仔细算下来,南楚不过才拿下大邺不到半个月,才让大邺改朝换代,可没想到只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南楚皇朝竟也如此之快的经历朝代更迭,这一切来的太过突如其来,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在此前可谓丝毫没有半点的预兆,却又如雷霆般在此刻竟已变成了事实。
的确是事实。
高高的明黄龙案之上,摆放着两道圣旨,经查证圣旨确认无误,不止如此上面还摆着两方大宝,楚皇百里祯的大宝印监,还有南楚皇朝传国玉玺全都被摆在那里,同样经过确认无误,自然的除此之外还有百里祯褪下的那套帝袍与帝冠统统都在龙案上。
“众臣恭迎圣驾……”
南宫弈垂首瞟了眼下方,与皇甫二人步下台阶当先跪了下去,男人一反常态声音低沉有力,看众人张口结舌的样子,语气更多了份冷意提醒的意味。
看着从内殿里步出缓缓踏近龙椅的男子,众人却皆是瞪大了眼睛,有数人更是震惊到张大嘴,差点将眼珠子都瞪出了眼眶里。
原因无它。
只因那坐上龙椅登上帝位的人,不止未着龙袍,亦未戴帝冠,仍旧是那身雪白的衣,仍旧是粗衣布服,仍旧是胜雪一般的洁白,在这满堂华丽的殿宇之中原本就让人诧异好奇的人,因此也更显得格外的突兀与窘异。
从古至今为帝者谁不是顶帝冠,着龙袍,那才是帝王的象征,哪有帝王比之文武百官穿的还要简陋,不,是简直比平民百姓穿的还要简陋的?
那哪儿是帝王应有的装束?身洁白的衣衫,当真是比之孝子的孝服都还要素净到纤尘不染又毫无杂质,若走在外面绝对入不了殿中任何人的眼,可偏偏高坐上的男子虽只一身素净无比的白衣,眉目间少了往昔素雅温润的笑意,正襟肃穆端坐在龙案之前,仪态优雅而威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文武百官,眉目平视并无过多表情,寂静的眸子里从始至终都是平静无波,只那周身的睥睨之气丝丝缕缕的溢散而出,在这奢华而庄重的大殿里,回旋流淌不息。
尤其殿中也有那么个别的人见过,当日夏少亭成人礼前往永宁候府,他们曾经见到过阿祈,数月前那位永宁候府大小姐领兵出征时,帝都中不少人也都在大街上惊鸿一瞥的看到过这张脸。
而阿祈的那张脸太有辨识度,相信只要见过的人便绝对不会忘记,可他们做梦都未想到会在这朝堂之上再度看到那张脸,曾经那个被传得沸沸扬扬被世人误以为是想要攀权附会的人,此刻竟然坐在这朝堂的最高处。
从毫无背景的永宁候府上门女婿,到九王帝君身份的转变,那当真是天与地的差别,绝对没有人能够不震惊不意外,更绝对没有人会不好奇不疑惑,亦绝对不会有人能那么轻易的便接受这个事实。
便连苏长卿也是蹙眉微微捏紧了双手,就在此时大殿之中再次有男人的声音响起,正是早就跪在下方等着众人迎驾的南宫弈。
“臣,南宫弈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只怔愣着没有任何动作,南宫弈的脸上很明显的多了很多的不满。他再次俯首扣头行参拜大礼,声音仍旧低沉,音量却是陡然间拔高了数分不止。
这些个混蛋平日里拜见百里祯的时候不是动作挺快挺知礼数的,怎么这会儿却是全都给他变成傻子二愣子?
这些人可是很厌恶百里祯的,现在百里祯是真的的倒台了,他们不是应该兴高彩烈,三呼万岁对主子道主子才是?主子这样穿他也觉得有些不妥,奈何主子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奈何主子偏就喜欢这样穿。
不过是身衣服这些人有必要如此大惊小怪?
这不管主子怎么穿,有那两道圣旨在主子登位都是名正言顺的事儿,百里祯更是已经被废彻底的被他们控制,主子登位这个事实,便也是妥妥的绝不可能会有任何改变。
莫非这些不长眼的家伙还想受百里祯欺压?那他此前做了那么多‘败坏’百里祯名声的事情岂非全都白作了,那些个美男少年全都白抢进宫了?他做那些事的原由,自是为了让这些人更容易的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南宫弈的声音便如同又一道惊雷落在人心尖,拉回众人瞠目结舌间游走无影儿的的思绪,众臣回神皆自跪下行大礼拜见。
“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
彼起彼伏三呼万岁的声音落地,高坐上的男子扫了众人一眼道句平身,微有片刻的停顿再吐出八个字:“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半晌大殿中无声,南宫弈此时上前一步道:“禀皇上,臣已命礼问筹备皇上的登位大典,并张榜昭告天下。”
“张榜既可,不必筹备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