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城楼口的百姓以及原本东城门的守卫此时全都跪地见礼,三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格外的响亮,男子早就下了龙撵。
他踏着祥云软靴步行至城楼之下顿住了脚步,道了句平身,而后便抬首看向那高高城楼,狭长眼帘落在城楼上那抹纤瘦的身影。
男子远远望着少女,而城楼下的百姓起身后,却是纷纷将目光落在了男子的身上,那一袭雪色的粗帛素衣纤尘不染,便宛如天际飘落而下的飞雪,素雅无双却又圣洁高贵,那一袭雪白在那艳色华服之中却是格外的明显,几乎是一眼便印入众人的眼帘之间。
他满头如墨的青丝以枝沉簪整起,雪花片片在男子身边随着烈烈寒风卷卷灵动的飞舞盘旋,而后调皮的落在男子的发丝、肩头和衣襟,映忖着男子如勾如画的眉眼,皎皎无双的容颜,便宛如琼瑶仙阙误入凡尘的神祗谪仙。
苍穹夜夜,大地寂寂,如痴如醉,喧嚣而沸腾的人群间,似有醇厚又诱人的酒香缓缓的氤氲散开,不知何时整个城楼下都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男子的身上,几乎再也移不开。
这就是,他们的新皇上?
可皇上不是应该穿着龙袍戴着帝官满面威严明黄闪闪的么?难不成皇上这是微服出宫?这也不可能,众目睽睽,他们可都是亲眼看到皇上是从那明黄的龙撵上走下来的,那上面除了眼前之人再无别人,所以这皇上的身份,应该是绝对不会错的。
为什么却与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呢?
在场中人不少人曾是见过的,那便是半年前夏家人领兵出征两郡时,然则当时男子与夏家众人在大街上纵马疾弛而过,众人可谓都只是匆匆一瞥,且彼时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那都在那位平齐将军夏大小姐夏簪璇的身上,并未有人刻意的去过多关注其它人。
是以,虽然对这身影有些印象,可是为什么,眼前的人与他们想象中威严而又高高在上手掌着生杀大权的帝王却好似相差的有些太远??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浮上同一个问题,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历经了改朝换代又经历了天下易主,再历经改朝换代,这天下之主已是一连换了三个,从邺宫夺嫡中胜出的邺八皇子夜景行,到百里皇室入主大邺,在那之后上一任的楚皇百里祯登位不到两个月,在帝都百姓人心遑遑会都人人自危之际,宫中却是几乎是无声无息便又换了一位帝王。
这位帝王的名字他们都不陌生,百里云霄。
而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叶阿祈。
他是当年被送来大邺为质的南楚太子,时隔十几年后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成为最后的赢家,不动声色便夺了这个天下,而他原是永宁候府大小姐夏簪璇的未婚夫婿,他曾签下婚书要入赘永候候府,他曾经以军师的身份随平齐将军与夏世子征战两郡平叛。
然则战事方结束大军凯旋还未归朝,大邺便已易主南楚,即使百里云霄登位苏长卿与丁鸿煊重返朝堂,百姓生活渐渐恢复以往的平静,帝都朝堂情势才算渐渐的趋于平稳。
然则也因着他的登位,夏家也被推上风口浪尖,起初一段时日里,夏家门楣可是夜夜脏污,天天都有人趁夜里去扔秽物,甚至有人在夏家大门上写上了叛国逆贼人人当诛的字眼。
夏家便在很多所谓正义爱国之士的心里,那就成勾结南楚败了大邺天下的叛国逆贼,那段时日夏家府门可谓是日日都是紧闭,府中那些个主子轻易都不敢出府去,就算有人要出府办事那也得挑时辰或是事先乔装。
这点无可避免,那种情形需要时间淡化,阿祈虽派了人暗中保护,却绝不能做到明面上来,那样只会更加的激怒那些人而已,而随着时间过去,那种激愤心理自会会在百姓心中慢慢褪去。
虽有些激进份子难免会更偏执,可那毕竟是少数,只要百姓过上凤稳日子不再被煽动便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毕竟谁会有好日子不过成天没事却专门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就算再骂夏家再扔污秽之物去夏家,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他们都只会慢慢的接受,慢慢的淡忘记。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哪知南楚皇室中人入都之后,因着阿祈离开帝都,不少人阳奉阴违,暗中欺压帝都百姓者不少,不过都慑于新帝之恩至少不会做到明面上来,可却有那么些人却是并不在乎这些,那是做得毫无压力。
这也就让那些原本在百姓心中已淡忘的事,又重新被勾了起来,永宁候府夏家人那自然而然的也就重新成为被百姓仇视和敌视的对象,同样这也正是那日凤汐等人入都时,大街上不少人那般议论的原因。
今日骤生的事件让百姓在觉得大快人心,终于扬眉吐气的同时却是暂时的忘记了那些对夏家的敌视和不满,此刻看到男子出现却是自然便又想了起来,半晌后人群众人渐渐回神,看着男子又看向城楼高处,脸上眼里都是疑惑不解,同时心头亦不可避免的生出些害怕和担忧。
原因无它,这夏家人的人抓了公主,虽说是让所有人心头都出了口怨气更让所有人都觉得大快人心,更让人心中本能的便减少了对夏家所谓通敌叛国的敌视和怀疑,否则又怎么可能会对百里皇室中人下如此狠手?
可如今这皇上太后都来了,这位公主那据说可是太后娘的亲生女儿,皇上嫡亲的妹妹。人却被射成了这模样,光看那浑身血淋淋的被吊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样子都让人觉得渗人,怕已经出气少进气多,若当真因此惹怒的皇家,只怕是那后果没人能承担得起。
反而在那之后难保皇家人因为百里芷蓉生出报复之心,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变本加利的欺压帝都百姓,如此一来可想而知,他们的日子以后不止不会好起来反而只会更加的难过。
于是乎眼前的情形便变得极为微妙,原本还觉得大快人心的百姓们那兴奋劲儿全都褪了下去,有人满怀忐忑,有人对夏家更加怨恨,可不管是忐忑还是在怨恨夏家的同时,夏家似乎他成为众人心头的希望,是那个或许能够让他们免于被百里皇室欺压的希望。
因为只要夏家能够屹立大楚朝堂,那么所有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正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的注视着这幕,都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凤撵的轿帘被掀开,宫侍扶着百里太后走了下来,入目便是百里芷蓉被吊在城头那浴血昏迷的凄惨模样,百里太后端庄的脸庞面色未变分毫,然则那眼瞳却是骤然狠狠的一缩,落在宫侍上的手猛的掐紧,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转眼间那宫侍的手背已被掐出血色,痛刺之下那宫侍却是垂下了头咬紧牙关忍着,从始至终却都是半声未哼。
她锐利的眼神本能的抬头看向城楼上居高而站的人,只可惜距离太远雪又下得太大,隔着雪帘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隐约间看到城楼上站着三个男人,一人穿穿铠甲的武将,还有两普通劲装的男人,三人中间似乎还站着个人,整个人几乎和那雪融化在一起,只能看出是个女子却是根本看不清样貌。
百里太后蹙眉又看向阿祈,却发现男子同样只静立在飞雪之间看着城楼之上半晌都没有动作,她环视了一圈看向另边朝身边的宫侍。
“去告诉他们,哀家和皇上已经来了。”
眼见男子没有开口的意思,百里太后朝身旁侍卫吩咐:“让他们先请平齐将军下来,让他们转告诉平齐将军,不管有什么事,不管诸位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可当着哀家与皇上的面说清楚,哀家与皇上自会替平齐将军作主,若当真公主有错哀家与皇上自会依律惩处,请他们先将人放下来,记得好好说。”
宫侍得令朝着城楼处虎视眈眈看着这边的夏家军走了过去,樱洛等人箭完箭矢此时已经收起手中的弯弓,杜海早就下了城楼,看了看这边未多犹豫,听完宫侍的话,樱洛直接步上了城楼前去传话。
不多时城楼上有人走了下来,众人皆他自凝目看了过去,披着雪白狐裘披风的女子自漫天飞雪之间步步朝着众人走了过来,晶莹的雪片和雪白的人狐毛忖得女子肤色更加白晰,瑰丽的五官宛如神匠精心雕琢,女子右眼下那颗朱砂泪痣妖冶如血,宛如漫天雪地里唯一盛开的一朵傲雪的血色红梅。
她身形极为瘦削背脊却是挺的笔直,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威严,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侍卫,皆面色沉肃,幽冥与擎苍皆手握剑柄,便如同两尊守护神般寸步不离的跟在凤汐的身旁,直至凤汐走到男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的确是停在了阿祈的面前,虽然是百里太后着人请她下来,可此处最大的人明显还是他这个皇上。
男子便自看着女子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此刻微微垂首,轻柔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身上,看着飘落在女子发丝颈间的雪花,和女子被冻到微红红的脸颊他微微的蹙眉开口:“阿谨……”
“楚皇陛下还是称我一声将军的好,本将军乃大邺吾皇钦封的正三品平齐大将军,虽然楚皇陛下此次亲往两郡对我夏家招凤诚意十足,我父亲也早就已经答应了楚皇,可毕竟我夏家还并未正式归降,还并不是大楚子民,此事自然也不是不能反悔。”
阿祈才出声却就被凤汐打断,清冷的声音出口,却是泾渭分明的划清着彼此的界限,显然的在她眼里,此刻他就是大楚的皇,而她只是前朝将军,他和她便站在那楚河汉界的两端。
凤汐冷声接道:“本将军原以为楚皇仁爱两国人百姓必定会是明主,可如今看来却是传言有误。百里皇室欺人太甚,堂堂公主之尊,毫无修养教养,在帝都之中横行霸道,欺压良善,短短月余伤十七人,致死六人,犯下罪行累累,然则皇上不闻不问,太后娘娘更是不管不束。”
“本将军昨日才返回帝都,今日公主便对本将军喊打喊杀,不止命侍卫围攻本将军对本将军狠下杀手,更是扬言要灭了本将军九族,口口贱踏我大邺子民乃亡国之奴,丧家之犬!!!”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我永宁候夏家一门上下,两百余年来,从未出过贪生怕死之辈,所以现在本将军就在这里清清楚楚告诉楚皇陛下,若楚皇陛下不能给本将军给夏家一个交待,那此次招凤之事我父亲说了,就此作罢。”女子声音里难掩怒气,百里芷蓉这个公主比夜天玥更加的嚣张,比之那所谓的霓裳郡主更要可恶。
百里太后掌后宫多年,不管如何都对其有教养之责,可看看她教出来的人却是让人委实难以不诧异,不管是百里祯还是百里芷蓉,这两个人的品行与德行那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她当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教养的,怎么就会将人给养歪成这样了?
可她观这位太后,那绝不会是个蠢人,是以这让她无法不多想,也让她无法不去怀疑,百里芷蓉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别有原因,甚至是居心叵测又别有目的的故意为之。
她的背后会否还有人指使?这件事与这位百里太后是否有关联?若有她为何要这么做?她为何要挑起大邺百姓对夏家的仇视?她为何要破坏两郡夏家与楚朝此次的招降,她为何要如此对她夏家出手?她又为何要对付百里云霄?会不会与百里祯有关?这是为了另一个儿子,所以出手报复这一个儿子?又或者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凤汐转瞬间思绪千转,眨了眨眼睫她敛下了思绪,总之不管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都好,这位百里太后都已被她划到敌对的行列,前事不论今日事后她只会对她怀恨在心,所以自然不可能会是朋友,她们只有可能能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