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应该都听清楚朕的话了?在朕的心里你早就是个死人,生养之恩十三年前,在我答应你前来大邺为质的那刻起,朕便早就全都还给了你。这十三年来朕如你所愿,未曾再踏足南楚一步。”
“这十三年来,你们一共派人刺杀朕四十八次,朕的身上因此而曾留下二十二道伤,七处致命生死一线。朕的命朕早就还给了你们。朕与皇叔所言你也都听到了,可你不会以为朕留着你,真的是因为皇叔所说的那样么?朕留着你不过是因为朕虽还清了欠你的,可朕还有另外一笔债要向你讨回来。”
“重华……”
百里太后闻言脸色煞白如纸:“哀家是你的生身之母,哀家又岂会派人刺杀你至你于死地?哀家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你为何却要如此的误会哀家?甚至于还道哀家是如此心狠之人?你是哀家身上掉下的肉,哀家又怎么可能会如此狠心的派人杀你??”
“哀家从未做过这样的事,那定是有人冒哀家之名所为,重华应知祯儿他向来耳根子极软,最最容易受人挑拔做错事,哀家相信此事定是有人在祯儿面前挑拔让祯儿误以为你会回来与他争夺帝位,所以他才会铸成如此大错,也才会让你误会所有事都是我所为。”
百里太后坐在榻沿,她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伸手想要触摸男子的脸颊然则却被男子拂袖避开,她眼里包裹的泪水再忍不住落了下来:“不管如何哀家都是你的生母,哀家还好好的活着你又岂能说我死了,你又岂能不认我,你又岂能如此的诅咒你的亲生母亲???”
百里太后声音满是哀凄与受伤,自她来到楚都以后,算起来这却只是他们母子第三次见面,芷蓉死的那日,是他们时隔十三年后他们第一次再见,他便亲手放纵那个女人当众杀了他的亲妹妹。
昨夜晚宴第二次,当着文武百官群臣的面,当着三国的四海霸主,他正眼也未瞧过她这个母亲,芷蓉头七未过,他却是如此急不可耐的迎娶了那个杀害芷蓉的凶手入宫为后。
今日第三次见面,他终于正眼瞧她了,他终于对她开口,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告诉她,他的母亲早就死了???
“重华,我是你的母亲,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不管你觉得母后曾经有多对不起你都好,可我还是你的母亲,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枉顾自己孩子的生死!!!!”
女人思及此捂着自己的胸口,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男子,看着那个拒她于千里之外的男子,她的亲生儿子,眼中满满都是受伤,泪水更如断了线的珍珠颗颗不停的滚落下来。
“亲生母亲?”
男子闻言却是勾唇笑了笑,他低低的重复着这四个字,凝着妇人布满泪水的脸庞,他伸手至半空接下一滴女人的泪珠,而后又垂头看着那滴泪珠在自己手背上点点的氤氲。
他眼帘未眨只凝着那晶莹剔透的水印缓缓化开,素雅声音清浅:“在朕有记忆开始,朕曾经一直都以为,眼泪落在人的身体是没有丝毫温度的,这眼泪不过就是从人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水而已,和山涧潺潺飞而下的溪流之水,和江中滚滚滔滔的流水,那都没有丝毫不同。”
“朕以为人须要喝水来维持体力,同样就需要流泪或许那是因为人喝了太多的水,所以人会流眼泪那其实与其它无关,因为不管到底伤心也好,亦不管到底伤心也罢,乃至于有的人甚至能在浅浅言言间,便落出诸如这样的水滴。”
“那时候朕很是不解,为什么人的眼泪会没有半点的温度?直至后来朕才明白原来眼泪对有的人来说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手段,亦只不过是一种武器,是可以供人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是可以令人实现目标的一种手段,而那是宫中女子常会使用的手段。”
女人的眼泪,那是天生的手段。
男子凝着手背上的那滴泪珠,脑子里回荡起的是二十年前那道告诉他这句话时冰冷又无情的声音,和那双冷硬的眼睛。彼时那冷硬到无情的声音,如今再回想起来,却是让人听出丝丝的无奈,那双冷戾的眼神,却又隐着些许让人不解的恍然。
男子指尖微顿,有丝丝内力在化开,那些水痕眨眼便在男子的手背挥发的干净彻底,甚至没有留下哪怕一丝半点的痕迹,他拿出阿祈帕轻轻的擦拭着自己干燥无痕的手背,而后将那阿祈帕随意的丢弃在了脚边。
雪白的阿祈帕上纤尘不染,那是最上好的云阿祈所绣,那雪白阿祈帕与男子身上那袭粗帛制的衣袍可谓是天渊之别,然则那阿祈帕却就被男子宛如垃圾般丢弃,那举动随意而又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优雅。然则那优雅的举动落在人眼中,就好似那雪白到纤尘不染的阿祈帕,早就被脏污蒙尘。
“你,你……”
男子的举动便自就那般落在百里太后的眼中,让她整个人身体都不由的微微开始晃动,那双凤眼之中瞳孔更是骤然紧缩,胸腔之中更是突生一种令人难以压抑的窒息的感觉,那是种自己好似也变成了那方染了自己眼泪却被男子无情丢弃的手帕,那是种被人嫌弃的感觉,那是种被人厌恶的感觉。
那不是仇恨。
那是发自内心的嫌弃和厌恶。
然则那个厌恶着她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儿子,这让女人有些难以接受,她做梦都未想到过,眼前的人不止仇恨着她,更是如此的嫌弃与厌恶着她。那样的举动让她心惊更是让她惊惶,那样的举动对她来说更是莫大的污辱与耻辱。
那样的举动让她无法接受。以至于她整张端庄娇艳却泛着些许微白脸庞亦在倾刻间血色尽褪,唯一只剩下那死白一片,再没有半点的颜色,此刻亦再没有半点往昔的娇艳与端庄。
“父皇曾经告诉朕,身为帝王最不能相信的便是女子的眼泪,父皇一直都是如此的告诉朕,父皇也一直都如此的训诫朕,可父皇告诉朕也训诫朕,却是偏偏忘记了告诉他自己这个道理。”
男子扔掉手帕再次抬头凝着女人,却好似半点也未看到女人苍白的脸,更好似半点也未看到女人眼中的的痛楚与震惊,亦好似半点也未看到女人摇摇欲坠用牙咬着唇,几乎咬出的血色齿痕。
他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没有面对母亲时的恭敬,亦没有面对血脉至亲时的儒慕之情,没有怨恨甚至连那憎恶与厌弃也都只在瞬间敛去,在男子的脸庞之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男子倾绝的脸庞此刻平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那声音和语调同样无波无澜平静的可怕,他看着女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徐徐的掀启着嫣红的唇瓣:“父皇他曾经不止一次的严厉告诫朕,绝不能相信女人的眼泪,可是他自己却又偏偏违背着他对朕的教导,父皇他竟然相信女人的眼泪。”
“若非如此十三年前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若非如此朕不以太子之尊成为质子远离故土,若非如此南楚朝政不会渐渐的落于你手,若非如此父皇不会在八年前便早早离世,若非如此最终登上皇位的人绝不会百里祯……”若非如此他与阿谨不会爱得如此痛苦,若非如此所有的所有都会不一样。
男子说着轻轻的笑了笑,那笑意透着几分的凉薄入骨:“这世上谁人不知二皇子百里祯,素来都喜好渔色,性喜玩虐少年,且生性刚愎自用,不止为人心胸狭隘,更是手段残忍暴虐,如此资质的人又有何资格登上这皇位?如此被养到死废变成废物的皇子,又岂能入得了父皇的眼?”
“若非当初无奈父皇又岂会传位于百里祯?南楚朝政又岂会一度都被你这位太后把持在手中?你如此费尽心机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教养成如此废物,到底是真的溺爱心疼,又或者是别有居心?朕想最清楚的人莫过于你自己。”
“百里祯当初又是如何登上皇位的,父皇又到底是如何驾崩的,朕想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自然也不用朕在此一一的详说给你听了!!!”男子说到此处终于顿了口,他掀了掀眼帘,凝着眼前女人精致的五官,和无比苍白的脸,那幽深的眼瞳之中,森凉如雪。
谁能够想到就是此刻站在这大殿之中,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只凭着自己的眼泪,只凭着自己那微薄的力量,却是左右着一代枭雄帝王,谁又能够相信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其实才是,她其实才是真正挑起,真正挑起了十三年前那场征战的罪魁祸首。
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看来弱质纤纤的女人,她的手中其实早就染满了无数的血腥。谁又能想到就是站在她面前这个柔弱无骨的女人,她先是唆使他的父皇挑起了十三年前那场南楚侵邺的征战,在南楚战败之后又传书于他,想要借助他寻求云海之颠的帮助渡过那个难关。在威逼利诱的求助失败后,她便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因此而牵怒于他。
她甚至……
就连他前来大邺为质,才入大邺帝都便遭遇刺杀人,派出杀手的人到底是谁他想她同样清楚的很,她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止,她还一点一点下毒害死自己的丈夫,她养残了她的另一个儿子,并且将逼宫夺位将其扶上帝位,借此把持朝南楚的朝政,想要将那至尊的权利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