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到了年底。
在圣诞前夕,苏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因抗战爆发而迁校的东吴大学正式复校。
有意思的是,当年从东吴大学辍学的周衞国却因为“东吴校友”和“苏州商界翘楚”的双重身份受邀参加东吴大学的复校庆典。
虽然当年是从东吴大学辍学的,但周衞国对于这个自己曾经生活、学习了将近三年的校园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欣然接受了邀请,还向校董事会捐了一笔钱作为自己对母校复校的贺仪。
不知道是校方的确认为周衞国是东吴大学的“杰出校友”还是那笔贺仪起了作用,总之复校庆典那天,周衞国是作为嘉宾坐在主席台上的。
东吴大学复校庆典盛况空前,不但苏州军、政、商、学各界名流云集,就连国民政府教育部也派了代表观礼。所以顶着“嘉宾”的名头却颇有自知之明的周衞国默默地坐在了主席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座位里。不过,在看到主席台下一张张年轻而又朝气蓬勃的脸之后,周衞国心中的某根弦在不知不觉中被触动了。现在,也许是该考虑继续完成自己在东吴大学的学业,做一个名副其实“东吴校友”的时候了。
※※※
这一天上午,刘志辉在旅部见到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陈礼和。
对于陈礼和,刘志辉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在听守衞汇报说陈礼和求见时,刘志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见,但看在周衞国和陈怡的面子上,刘志辉最终还是见了陈礼和。
可陈礼和见到刘志辉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刘志辉吃了一惊。
陈礼和说的是:“刘旅长,周衞国有通共的嫌疑!”
刘志辉皱眉道:“你有证据吗?”
陈礼和说:“有!是这样的,刘旅长,您也知道我前几个月生产了十万个急救包一直没卖出去,可上个月底,周衞国一下子就把这十万个急救包都买走了,而且在这个月初就将这批急救包全部运出了苏州。我当时以为他买这些急救包是因为接到了军需生产的合同又赶着交货,所以也就没在意。可前几天我才听说,最近无论是您这裏还是苏南联勤司令部都没有和周衞国签新的军需合同。也就是说,这批急救包并不是国军购买的!刘旅长,当前国共交战,双方都有伤亡,您说这么大批的急救包要不是卖给了国军,那还有可能卖给谁呢?总不会都卖给老百姓了吧?除了……”
刘志辉冷冷地打断了陈礼和的话,说:“陈老板,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你好大的胆子啊!”
陈礼和一愣,说:“请恕在下愚钝,刘旅长这话……?”
刘志辉说:“急救包是军需品,你这么关心军需品的采购和运送,究竟有什么企图?是谁让你打探这些情报的?又是谁给你提供这些情报的?”
陈礼和心中一惊,赶紧说:“刘旅长,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打听军需品的采购和运送,也不是受谁指使,只是因为怀疑周衞国通共,所以才留上了心……”
刘志辉冷冷地说道:“陈礼和,我们是否采购那批急救包,采购之后运往哪里是不是还要得到你陈老板的批准?我们的每一份军需合同,是不是都要给你陈老板过目?作为一个商人,你不觉得你关心的东西有些太特别了吗?”
陈礼和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说:“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刘志辉一摆手,说:“陈老板,你是聪明人,我劝你还是少一些好奇心的好,否则……”
陈礼和赶紧说道:“在下明白,在下明白,谢刘旅长指点。”
刘志辉冷哼了一声,说:“送客!”
陈礼和偷抹了一把冷汗,躬身告退。
陈礼和走后,刘志辉呆立良久,才叹道:“学长啊学长,您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您帮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吧?”
刘志辉又皱眉沉思片刻,喃喃道:“十万个急救包……这,不会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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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警备旅旅部后,陈礼和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就知道你会包庇周衞国,幸亏我还有后手!”
※※※
同一天下午,上校情报官沈靖远接待了一个名叫陈礼和的苏州商人。
因为这商人号称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要向情报部门的最高长官汇报,所以作为苏南情报主管的沈靖远决定单独会见他,就连谈话记录也决定由自己亲自记录。
陈礼和进门后,沈靖远起身相迎,安排他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后,对衞兵使了个眼色。
衞兵会意,立刻转身离开,在外面将门关上。
对他说:“陈老板请坐。”
先请他坐下,又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自己才坐下。
陈礼和受宠若惊,只等沈靖远坐下才敢坐下。
两人都坐下后,沈靖远在桌上铺开纸笔,向陈礼和说道:“陈老板,你接下来所说的一切我都要记录,你同意吗?”
陈礼和见这长官态度和蔼,心中的紧张也少了几分,赶紧说道:“长官,我同意!”
沈靖远拿起笔,先写下了谈话时间、地点和交谈的双方后,开始问道:“请问你想要向我们提供的是什么情报?”
陈礼和立刻说道:“长官,我怀疑我们苏州有个叫周衞国的商人有通共的嫌疑!”
沈靖远心中暗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周衞国?就是那个新任的苏州商会会长周衞国吗?”
陈礼和连连点头,说:“对!就是他!”
沈靖远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陈礼和说:“有!”
接着就将周衞国买他十万个急救包的事说了,最后还补充道:“长官,据我派出的人查探得知,这批急救包最后被运往了山东。”
沈靖远停下了笔,沉思片刻后,说:“陈老板,你是说周衞国把急救包卖给了共产党?”
陈礼和连连点头,说:“对对对!长官真是英明!”
同时心中暗赞,情报官就是不一样,都不用自己点出来人家都能想到。
沈靖远想了想,说:“陈老板,这事跟军需有关,又发生在苏州,你怎么不去向驻军或苏南联勤司令部反映?”
陈礼和故作神秘地说:“长官,您不知道,苏州警备旅的旅长刘志辉和那周衞国可是老相识。苏南联勤司令部又从周衞国那里订购过很多次急救物品,关系肯定也不会差,我要是去他们那里反映,他们肯定会包庇周衞国的!只有您这裏,才真正可靠!”
沈靖远沉吟着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还有别人知道吗?”
陈礼和说:“没有了!”
沈靖远说:“这就好!现在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周衞国通共,但我们会在暗中进行调查。不过事关重大,周衞国的身份又很特殊,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能随便抓人,所以这个调查的过程将会很漫长,所以你也一定要记住,这事绝不能再和别人提起,也不要自作主张以个人之力进行调查,以免周衞国有所察觉影响我们的调查。明白吗?”
陈礼和激动地说:“长官,我明白!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再也抓不住周衞国的把柄就麻烦了。你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跟第三人提起!”
沈靖远拍了拍陈礼和的肩膀,说:“陈老板,你对党国忠心耿耿,党国一定会记住你的。”
陈礼和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说:“身为党国的一员,为党国效命,应该的,应该的……”
沈靖远收起了纸笔,说:“陈老板,你现在可以走了,记住,出门以后,你就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
陈礼和先是一愣,随即就恍然大悟地说:“明白!明白!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官,也从来没有和长官说过话!”
心中不由暗赞这长官真是心思缜密。
沈靖远点点头,没有再说话,陈礼和自然识趣地告辞离开。
陈礼和走后,沈靖远默不作声地点着一根烟抽了起来。
烟抽完后,沈靖远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拿起桌上的谈话记录,折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随后推门出去了。
※※※
傍晚时分,沈靖远来到刘志辉家中,但刘志辉还没回来。于是沈靖远和刘母边聊天边等着,不久,刘志辉就进门了。
进门见到沈靖远,刘志辉心裏不由咯噔一下,随即勉强一笑,说:“靖远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沈靖远笑道:“志辉,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来?”
刘志辉笑骂道:“什么屁话!”
刘母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便以做饭为名起身走开了。
刘母走后,沈靖远向刘志辉使了个眼色,刘志辉立刻带着沈靖远进了书房。
两人进了书房后,沈靖远从口袋中取出那几张谈话记录,递给了刘志辉,说:“志辉,你先看看这个。”
刘志辉一言不发地接过谈话记录,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谈话记录,刘志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靖远说:“志辉,这件事你怎么看?”
刘志辉深吸一口气,沉声说:“我相信学长的为人!”
沈靖远说:“我当然也相信周学长的为人。可是,这事的关键不在于他的为人好坏,而在于两点:一,他有没有买那十万个急救包?二,如果买了,他把这些急救包卖给了谁?”
刘志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靖远,如果学长真的把十万个急救包卖给了共产党,你会怎么做?”
沈靖远苦笑道:“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来找你!”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靖远,学长可是当了八年的八路军啊!你也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算他真的把十万个急救包卖给共产党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