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裏面的声音不知道是兴奋抑或是什么惊讶,但至少我听到的第一声我岳父的声音绝不是让我一下子让我悬着的心能落下来的那种意味,于是我便听得胸中扑通之声颇急,却毫无办法。
可紧接下来却是良久的沉寂,我想这个老头一定想了很多。不过后来我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有个人却坚持说,没消片刻,便只三四个须臾而已。对此,我试图说服此人,并在其表现出绝不悔改的意向的时候带上一定的讽刺意味的话,结果还差点被人给报复了。于是这件事情便很快湮没在许多可有可无的事情当中,便如潜山上曾飘过的雪,不再被提及了。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影子飘过,引出一丝笑意,又或一丝惆怅。
“你……先进来吧!”这次便有很是欣喜和兴奋的能让我听出来的那种味道了,这让我放松了些,心不如开始跳得那么急了。
“是。”我很有礼貌地回应他的邀请,便推门脱靴以登堂而入,然后依礼将那套礼节做足。只是这靴子刚离脚时便显得周围臭了些,其实应该是臭得非常多,只是自己希望将这个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其实心中却又在起着一分懊恼,狠狠教训该把这脚好好洗洗来着。可紧接着心中另一个声音又在替自己辩护,我这么多日的奔走,总不能指望我的脚像桃花那样香吧。于是心中竟又腾起另一种恶念,便是山坳桃树上长满了的花放出的全是臭脚的味道。身上打了个冷战,赶紧打消诸般龌龊念头,推门进入正堂。眼刚瞟一眼前面一个花白胡子的大伯形象的人端坐其上,手上正翻开着一卷竹简,便只能收回眼光拜倒在地,继续那一套礼仪。
最终我便是离他一丈远外坐下,再不向前。然后,抬头看着前面的人。忽然发现屋内的通风还好,这风迎面而来,这下,我便放心了。早知注意一下风向,便再坐近些,说话也方便些。不过忽然有些担心,别后面四方八邻的人都出来看这股臭味是从哪里传来的就不好了,不过最后想了想,司马德超的这个院子和寨子里的主要竹楼群落那里还离了一里多路,按说,这味道不至于这么严重。
“你再过来些!”中年人眯着眼,但带着笑,放下竹简,朝我招手,这回我很是自然且很可能带着一种颇为有恃无恐的心态在离岳父三尺不到地方坐下。
“都这么大了,你……十八岁吧?嗯,这胡子让你至少看着有二十五。”他笑着还比了比自己白色已经占据大块面积的胡子,我也跟着笑着,心说,若五日前见,便是三十五,若三日前见,却是四十五了。既是能这般心有旁骛,便是心下稍宽了些,因为确实觉着岳父似乎挺好说话的。
“我这胡须长得太快,一路劳顿,还真就没怎么想着处理这些须毛。”忽然想到他与那帮大侄子加一个表舅留下的指示,这老头现在的表现怎么就不像那种打算赶我走的感觉。还是觉着实在没有十足赶走的我的把握,只能由着我了。难不成怕了我的胡子,心中赶紧打消掉这个很无稽的想法,继续端坐眼睛却不敢稍抬。
“噢,既然来了,就好好歇息吧!”顿了片刻,等到我抬眼他忽然眼睛上下看了看,眼神中充满了矛盾一般,最终还是这般说了说,然后眼神就继续留在竹简之上了。
“岳父大人……”我竟就这样说了出来,也不清楚这样好不好,然而后来告诉的事情告诉我这句话及后面引出的他的一句话会让以后的事情变得非常有意思。
“嗯,我不是你的岳(越)父,虽然,我与你父以心相交,你称我父亲本也是可以的,但我本非越人,实为汉人,故而,不必如此称呼了。”他竟和我玩起了文字游戏,而且脸上居然还这么严肃,这让我很是有些受不住。
“是。”我立刻不解释了,心中忽起一计,便道有你这句话,明日众人之前便有说辞了。
当下,行礼完毕,甚而脸色非常轻松,我想他如果看了我的表情就该掂量一下他自己的话中有什么问题了。
这下便有意思了,我甚而开始怀疑,银铃早就给岳父大人灌了什么混汤,说我不善玩文字游戏,且头脑很驽钝一类的话。
出得门来,银铃也不着急,她居然也是笑的。
“你知道?”我笑着。
“我知道。”她笑着点头,还加了一句很是破坏气氛的话,“还有你的脚好臭。”
望寨子回走半里路便是银铃的竹屋,只是这夜,有个人很是无礼地把我从门里推了出来,“今天不行,隔壁睡去,我一直给你留了那间。还有记着晚上好好洗脚。”这个人总是在关键时候,尤其当我刚刚感动的时候就开始使坏了。
眼看各种劝说无效,我甚而开始练习小时候曾掌握的撒娇技术,结果很是无奈的银铃慨叹日后会很没有生活一番后,终究没让外面这个坏蛋进去。最后她只得自己拽着我的领口把我拖进了我的屋子,说了一句:乖乖的,别闹,睡觉,要不然姐姐打屁屁。紧接着又哄了好大一番,其中说道婚后便由得我胡闹了等等。最终关了门走了了事。
可她能走到哪去,隔着两层竹子做的墙,我能听见她贴在那边的喘息,我想她也能听见我的,我和她还是贴在一起,悄悄地说着各种情话。
她说我累了,让我休息,可是我哪里睡得着;我说她贪睡,让她早些睡,她说她哪里睡得着。她说,你还是得早睡,等父亲睡着我,就别想睡了。我笑着说,哪有那么可怕,哪有鼾声这么可怕的。她说,和我的鼾声相比,他的如果算是鼾声,我的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了。说得我鸡皮疙瘩竖了一身,觉着此话太不可信。
如是这般,我居然忘了干一件我最不可能忘的事情:我没吃晚饭。与我有同样情况的是我目前的隔壁邻居。
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惊雷,我惊问,是不是要下雨了。她说:那是岳父大人的鼾声。于是那夜听了半夜的雷声,直到梦中还不时能感觉出外面的电闪雷鸣个不停。
只是第二天早上再次看到外面的阳光普照,且地面干干的时候,心裏就有些不适应。而且这五月天的风中吹来的竟还有桃花淡淡的香气,便觉着我和老天爷中至少有一个出了问题了,或者两个都有问题,我倾向于选择后者,这样至少可以拉一个和我一样糟糕甚而可能更坏的东西下水,也算对老百姓做了好事。
“今天我们要做什么?”早饭时,我问了我的脸色有些凝重的平国夫人。
“父亲这几日白天都会和族中长老在一起商讨各种事宜,现在按说已经去了,我们吃完也去,下面便看你的了。昨日那些族中青少之士,必已经将你来到的消息告知其他族中长老,现在便看看他们的看法如何了。”她如此这般好好想了一番,最终也只得出和我能想到的一样多的事情,让我感觉饱死强过饿死。本来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当早饭摆到已经前胸贴后背的我前面的时候,关系便立刻被强行建立并牢牢地将脑海中所有的其他东西全挤了开去了。
“他们……姆(不)会……都活(和)……你父亲的商(想)法……一样吧?”我一边饕餮般地喝着稀饭,一边不太确定地问我的夫人。
“吃饭嘴裏装满东西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她对我这般毫无斯文的样子很是不满。
“为什么?这么稀的粥我都会噎着么?”说完这句时,我刚直接端着盆将整盆喝了下去,正幸福地回味之中。但坦率地说,天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是感觉热乎乎的,而我只是回味自己的肚子忽然有了东西的那种幸福而已。
“好像你到现在就是饭量还没变。”她上下打量,虽无可奈何却很是不怀好意地这般看着我。
“还有心没变。”言毕手还去某人身上做了一番恶,直惹得那人羞红了脸故意恶狠狠地说要找柴刀把我一双爪子剁掉。
行囊中还有专门去见岳父的衣服,那是郭佩给我做的。
心中念到这层,穿它时,我便思绪难掩,拿捏到心中痛楚,便只能叹气。她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先长长吸了一口气,便很是悲怆地说了出来:“我是不是一个没有信用的混蛋,我是不是个见异思迁的畜牲,我是不是一个好色无度的禽兽?”
这番似乎吓着她了,我说的时候,她竟动都不能动了;我停下了以后,她才忽然惊觉。赶紧上前捂着我的嘴,凝望着我的眼中立刻便有了东西闪烁:“却又胡说什么,你是我最善良多情的好老公,你是我的心上最重信重义的爱人,你是我在这天地间最珍惜的宝宝。”
“越到最后便越不正经了。”我竟被她逗笑了,为了让她也轻松起来,我一手指着远处山边,轻轻嗅了嗅飘来的似有若无的香味,看着间或飘落山涧中的花瓣,一手在她身上某个细小出捏好:“桃花谢了,还好,正好赶上,来摘我想要的桃花。”
她闭上眼睛,用鼻子哼了我一下:“哦,桃花正当令的时候不要,要落了才来,你赶这场不嫌累啊,明儿菊花谢了,后天梅花谢了,我倒看你怎么办?”
“最近你说话很是乱,你到底想要说明些什么?”我插着腰,顶着嘴。
“不要又学你老师说话!”她立刻笑得有些吃不住,指着我不听叹气,很是有种家门不幸的意味。
“我是想说……以后我老了……我本来就比你大么……女人么……老得快……那时候,你不会不要我吧?”紧接着她喏嗫着,在我怀中摇摆起来。
“怎么会?”我拥她入怀,“疼都疼不过来,哪会,而且,我是那种人么?”
“你生气了?”终究在一起到大,她似乎有些怕我的急性子和坏脾气又爆起来。
“没有,以后别乱想了,而且你父亲也说,我看着像二十五的样子,我岂不是老得更快。”我笑着。
“那你还不把它们全镐掉。”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怪怪的笑意。
“这个动作有些可怕,能不能用个稍微温和一些的词语。”
“那就用水煮吧,不太清楚实际结果会怎么样,可能会有些热哦。但我想……”她居然还作了思索状,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多煮一会儿,可以煮掉的。”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猪啊?”我嘟起了嘴,装起了傻。
“谁说我是猪?”
“也不知道是哪头猪说过:‘我已经是猪了,我怎么知道吗?’”
于是那早,我和银铃便是这般走到寨子中心,去见那帮不知哪里刨出来的一群老头。说不定头上也绑着什么葫芦一类的东西了,但我想至少不会和那帮打埋伏的毛头小子一样浑身茅草;也不会穿得和我第一次看到的龙行一样——也就是基本没穿什么东西;更不会像那盘龙洞主那帮人那样穿得莫名其妙,还个个怪模怪样。
当我真的跟着银铃去求见得进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帮人穿的衣服样子当真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衣服,虽和我大汉百姓的装束是有些差异,但似乎倒和祭祀时的祭袍颇像,峨冠博带,但终究感觉还算是汉人的衣服。坦率地说,我总感觉这帮人的衣服像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比如长沙那边古墓堆里,我们就是在那里把廖化提溜了回来。但是,这些看着毕竟还是我们汉人的装束,这堆蛮子该不会是慑于岳父的淫|威吧?心中赶紧打消这个颇是无稽的想法。心中来回思索,最终还是得出原来的那个主意:这干越人怎穿得和我汉人一般,忽然觉得自己颇没有推理能力,来来回回只是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而已。
岳父坐在左边第三个的位置,在几十个老头中,地位还算比较高。中间坐着一个黑色胡子夹杂着一些白色杂毛的中年人,我心中称其为:越人大爷甲。越人是因为他们就是越人;大爷,是因为我觉得前面这个颇有几分威势的大叔很是面善,而且我也打算和他搞好关系;加上甲则是我真的不太分得清他们之间的区别,尤其是他们传令让我进去,正待我昂首阔步走入厅中心,一众人等同时转向我的时候,只有岳父能立刻找出来——我就是通过胡子的颜色——谁都能很容易从一堆木炭中找出一段没烧过的——哪怕它似乎还沾了一些木炭。
上趋十五步,于厅中站住,先执双手而揖。
“襄阳谢智拜诣诸位族中长老。”心道,这话便已是将自己算作此中部族之人,应算大妙。当下,我先行坐下,向正堂之上,行了一个大礼,继而起身,往前五步,与正前长老前一丈处坐下,稍稍鞠了一躬,待觉得的前面那人也点头示意过了,方自抬头看着眼前的长老,他应该是整个山寨的寨主一类的人。
“不想名满天下的平安风云侯竟来到我们山寨,我们照顾不周,请勿见怪。”他说得虽无我朝章法,倒也很是有礼,就是带了一些口音,幸得说得不快,我还能听得懂。
“小子年少,无礼莽撞,昨夜造访,未有诣见,还请诸长老原谅在下。”言毕再拜。
堂上便有一片“无妨,无妨”之声,看来越人朝堂上的规矩不多,却不知岳父可曾说了这样一句。
“不知平安风云侯来这裏却为何事?”
“请叔父切莫再提平安风云侯了,我已在今年春天被革去所有爵禄,此刻已是一介庶民了。”我平静地回答,言毕,点头致意,却没有听到周围唏嘘之声,只有一些小声议论,心道定是他们也都知道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