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了起来,慢慢地,屏住了气,甚而也许是忘了如何呼吸。
“子实兄,你先去休息吧?”我有些不应该的茫然,不知如何为好,但还是能坚定地说上一句:“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子玉的。”
“好的,好的……好的……快点……快……点……快……点。”子实一声声重复着,渐渐就变成嘟囔,或嚅嗫了。最终他垂下脑袋,身体也慢慢摊了下来。他真的太困了,交待完他需要交待的,便几乎立刻站不住脚,最终他就这样睡在了我家的大厅前。
我命人上来把李真抬到偏房去先睡。他被抬走时,还嘟囔了几个“快”,但他没有对抬他的人有什么意见,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在被抬着的。就像我自己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一样,在他离开我们的视线时,我才终于转过来看着我的妻,一脸不明所以的歉疚。
“对不起……”
“没什么,你该去的,你去吧。”她带着笑,“既然你的老师指定你得去,子玉又是你的好兄弟,我不会阻拦你的,上次你没有带我走,现在我成废人了,你又怎么会带我呢?”
她哭了,说完这句,她真的哭了,如我料到的那样。
我没法说出任何劝慰的言语,只能上前搂着她,象是承诺,虽然只是为不知结局的未来承诺,但对我,当时真的只能如此而已:“我会回来的,回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我一路狂奔飞马跑到州牧府。当时正是陈哥与众留守襄阳之人讨论政务,而我却再已等不及,与各阶职守之官告歉,却请陈哥与我望厅后隐秘处叙话。
但是陈哥听完我的消息,却没有什么着急,甚而有些冷冷地说:“我早猜到,他执意如此,我能如何?”
“借我一营兵士,我要去救子玉,我也定能救下子玉。”听了此言,我必然急了。
“不行!你胡闹,我们去救,那不明摆着我们要造反了?”陈哥勃然大怒,我也有些缓过神来,却待再求,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骂道:“子玉咎由自取,我有什么办法,你劝不动他,那就是他执意自己寻死,你拉不住。他既然这样,就不要连累我等。”
虽然心中感觉自己的要求是有些不妥,可我还是带着一些侥幸了,也带着一种哀求,“帮帮子玉兄吧?他和我们一起多少年了,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我可比你们大二十岁,我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陈梁似乎意识到刚才的声音过大,声量小了一些,却冷了很多。
“哦,对了,您比我们大很多,你自然不会理解这些,我只问您,你帮不帮我?”他摇摇头甚而还说了一句:“老师没给我命令,我不会出一兵一卒。”
我真的麻木了,陈哥竟然罔顾子玉兄的生死,我竟然尊称他陈哥这么久,早知当年黄巾之乱时,便应该知道他的心是冷的,我还以为他和我交了心,便会改变,我真是太天真了,太傻了。
我确实太天真,太傻了。
茫然失措的离开府衙,翻身上马,不再狂奔,只能一路慢慢随由马带我回家。
我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按说平时这个时候,我不会感到如此的。我应该最有主意的,可是今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仿佛我换了个人似的。
我闭上眼睛,眼中全是陈梁的脸,耳边也全是他说的话。
我不知道,怎么就会这样,我心中荆州兄弟们中间的感情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这样?我大声问自己,没有人替我回答。
不过回到家时,我已经有了决定,“平安风云侯,我毕竟是平安风云侯!”我咬牙切齿起来,“我不信我一点用都没有。”
在正屋枪架上取下被那些船上的人带回来的天狼,没有取枪。轻轻剥去上面包袱的兽皮,黯淡的银灰色的它便在我得眼前了。“兄弟,也许只有我们两个了。”
“还有我。”一声坚定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心中一热,我转过头。北海浑身甲胄地站在我的身后,提着斧子,背着长弓。
“不行不行,你有孩子有老婆,不行不行,你要是出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弟妹。”
“没事,我已经和婉儿说过了……哎,女人么,哭了,没办法,但她还是给我把衣服都收拾好了。”
“那就你了,但是别告诉小南。”
“当然……”
“那就好。”心中稍微把自己对弟妹的歉疚感减弱了些。
“不,我是说我当然告诉小南了。”他倒还想当然起来。
“他才十六!”我差点跳了起来。
“他都十六了。”我承认我们两个之间有了些隔阂,他还接着说:“大哥你打汉中之役时不才十七么?反正你只是使唤他,又不要他作决断的。”
我没话了,因为紧接着,一个背了一座山的小南便拈着叉冲了进来,兴奋不已,完全没了在船上当时的文静,看来匈奴人好斗的脾性终究是盖不住的。
“姐姐真是麻烦,这个也让我带,那个也让我带。姐夫,这些都是你的,你拿走,快把我压死了。”
我挥挥手,带着笑:“随便你们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们怎么知道的。”
“今早王威巡城,碰上李真了。王威不认识他,见他样子不对劲,便拦下了他。其他士兵有认识李真的,便告诉王威,李真才没被他投到牢里。王威便问他干什么,他说要见你,王威怕你还在休息,便带着李真来找兄弟我了,我与李真也算是好交情了,他见是我,也满心欢喜,便告诉我情况,我自然说我也去帮忙。”
“这……”听到这个情况,我忽然明白过来,大骂自己心乱了,竟没了往日自以为傲的急智。我该想到的,这种时节,我们中间的人确实一个都不该出现,否则,便真是造反,其实到时候,我也最好别出现。我现在能领会老师的意思了,或许老师的意思就是让我带着我收的这众天南地北的兄弟们一起出发,那确实是只有我了。这也许就是李真看到破六韩烈牙如此快乐的缘故。于是,我的脑袋立刻想到了我的一个兄弟,他在西面,好久不联系的一个兄弟,那个西面而来的异族人:斯巴达克斯。我立刻开始埋怨自己了,我居然把这档子事给忘了。想到这裏,我不禁黯然,想到刚才我与陈哥的态度,我真是太鲁莽了。不禁叹气摇头,紧接着转脸对着这两条满脸带着期望的好汉:“好的,我们马上准备。你们去把能调动的人全部动员起来,准备些便装。多准备些干粮和马,但是,不许泄漏一点秘密,尤其是小南,不许和任何人说,谁也不许。把所有和我们有关的线索全部去掉,不许带荆州的旌旗。晚上夜深了我们再出发。”
“是!”他们先去布置,而我在他们走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嘲了一番后,慢慢将天狼放回远处,像是劝慰:“兄弟,这回你还是歇歇吧。”
我慢慢推开了房门。我知道她会在这裏,我甚至知道她会在干什么。她上次就是这样把我送走的。可这次她没有哭,她把包裹推给我,却不肯看着我,扭转头说道:“保重,一路保重,办完事就赶紧回来。”
我还在那里停了很久,但终究只道了一句便离开了:“我很快回来。”
希望这次能早些回来,我的心中也真就这么想。我刚离开银铃回襄阳来,却没想到这会儿又离开佩儿了。这番离别对我似乎已经是再正常不过一般,也许我的小名应该叫阿离,或者叫阿别。
离开时,我带了那杆长枪,又随便找了件士兵的甲胄穿上,丢下了所有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甚而还专门叮嘱了佩儿,此事谁都不能说。我没有叮嘱陈哥,我相信他明白。
夜深人静的街上,仍然有人在纳凉歇息,不过劳累一天的他们已经不会在乎一个静静路过的人了。我让大家都单独出去,避免惹人注目,我们三个加上十几个最优秀的鲜卑战士,这便是我现在所能调动的所有人马。
出城门没有任何难度,王威在那里,他知道我要去做大事,但他很明事理的什么都没有问。
出城三里地的河边,我们约好了在这裏碰头。马儿不耐炎热拖着我在河边饮水,我也随由它了,心道,下面几天有得你苦,你先歇歇吧。
兄弟们本来散在草丛中,此时全聚到我的身边来。小南自是最快的那个,双手来回撕扯马缰免得撞上我,一手攥着叉子,很是焦急地说道:“子睿大哥,下面怎么办?”
年轻人身上果真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如一个五十岁的人一般的想着。但是口中却是一个三十岁的大叔的口气:“你姐夫呢?”
不用他回答,由着马蹄声,数十条好汉便一字在这个月光下的河边排开。
也不用我说话,北海先带给我一个消息:“晚上我出城的时候,陈梁大人要我们接管一支刚被招安的义勇。”
“我怎么在襄阳一直没听说?”我暗自沉吟,心中一亮。不顾小南在那里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得先给他做活。”
“在哪里?”我有些恢复了二十岁的活力。
“沿河向上游走十五里就是,说把他们顺路带到上庸,剩下的他就不管了。”
我双手抱拳对着襄阳方向拱手,心中却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般乐开了花。
如果相信襄阳城外沿襄水十八里向上会有什么真正的乡勇是完全愚蠢的,就如相信小南的头上的热气是他的头发烧着了一样。那里离任何一个镇子都有十几里远,大水后,那里一片荒芜,只有杂草。在那里的只会有我的熟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个。
于是半个时辰后,当小南在惊惊咋咋地叫,北海在那里愣着笑时,我却已经直接马踏入乡勇阵中,找人叙话。
“乡勇们。”下面便是一片笑声,我继续道:“你们的头是谁?”
“大头还是小头。”又是一片哄笑。
“不瞒您说,大头太大,小头又太小。”哄笑更大了。
“那大头留着,小头割掉。”我不动声色地回答,立刻几乎可以把这裏夷平的笑声把两个人卷了出来。
“这是陈大人给您的。”一个操鄂焕声音的人立刻凑近递了一卷帛给我,随即火把也递了过来,让我确信这个人就是他,也可以看手中的帛书。此外宋玉东也带着笑出现了:“我们刚回来,在江陵派人去报告陈梁大人,结果等我们回襄阳走到半路,他一张帛书便让我们来这裏了。”
“这裏多少人?”我一面展开帛,一面问他们。
“一百个,按陈大人要求,都是最棒的。”鄂焕拍了下胸脯,向我展示了一下他身后的兄弟,满面的红光。
帛不大,上面的字也就这几个:“能与尔者,尽与尔矣。”下署名:“绍貂。”
我立刻把帛卷上火把,片刻它便把这裏映得通红,将一个个带着笑的纯朴无欺的红脸膛显露出来。好兄弟们,我必须要把所有的人带回来,我咬牙发誓道。我还朝襄阳的方向又抱拳躬礼,陈哥想的真周到。想想他们同行的那帮人,若把张林调来,难保不出事,周昕新来,陈哥难免不放心,不过这个人来到还是能帮上忙的。不过,也许这次应该带上羽儿和他娘的,不过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回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而且当时我也不知道陈哥会有这一手。
待残帛烧尽,周围稍暗,让众人稍事休息,我与他们到稍远处便开始商计起来,我把事情说明,他们便讨论开了。不过在他们各执己见,如北海的自宛城、冠军、叶城直接分股入关洛阳集中之法,及鄂焕翻山越岭遇水搭桥之计,甚而有小南冒充匈奴人冲杀入关之式时。宋玉东却忽然决定卜上一卦,堪其吉凶。这结果倒当真有趣,却与我想得一样。
“今向北。”宋玉东在火光下看着卦象,周围正自互相讨论之中,贞言曰:“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