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这位盐铁官,我便赶紧离开,因为事情太多。说实话,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是精神且精干。不过巧的是那天迟些时候,荆州老师那里还送来了三百辆兵车、大小盾牌及各式兵器上万。豫章王炼参军领兵押送而来,只说是送来,于我处交割,但我岂能让老师白花功夫,查点一番,连声称谢,让王威看着和几位合计一下,报偿一些。不过老师这份礼和这个盐铁官同时到,终究觉得不算什么非常好的事情,不知老师有何目的,还就是碰巧。
无论如何,我决定去一趟受灾生乱的郁林。首先,作为一方诸侯,我还没有去过自己封地中的郁林看看情况,这一道功课终究需得补上;况且,百姓有难,不往顾之谓曰不察;不往救之谓之不仁;不往恤之谓之不诚。不察不仁不诚之徒,何以为人君也。
不过这些也只是托词,实际情况是我看到报告就决定去看看,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对稳定民心,平息早已有的各种动乱有些好处,并没有想太多其他事情。尤其是银铃回来了,母亲也走了,这个家里我也就放心多了;我对银铃有一种超乎想象的信心,对其他人就没有;比如只要想象一下把家扔给老四打理,身上便能出一身冷汗,虽然他也是一个聪明孩子,但是我觉总认为会出什么事情,而且凭他的能力,出的决不会是小事情。
银铃劝了我不少时候,认为我的年纪和实际情况还没有继位者可扶,这时节出去,一旦有些闪失,怕内部不稳;郭佩虽然不说话,但显然她不会站到我这一边,尤其是我说我自己去,不带着她们的时候。谈论期间提到继承者时,我们都不其然地看了看旁边一位叫孔明的小朋友,不过这位小朋友够聪敏,也够脾气,卷起竹简,站起身来,手指蹭了蹭鼻尖:“亦悦小妹不在这裏。”然后走回里屋。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说不出话。
不过,虽然在家里我不是老大,但是毕竟在朝廷里我还是越侯,这种事情敲定的终究是我。所以,我决定一天后领着刘小南,邓茂,高陞,华容,携五百精兵,带着粮食等物品出发。银铃觉得我带的人少了,我说,带的人多了我就打不过你了,惹得她差点来打我。郭佩一直也没有说什么,后来也只是静静帮我收拾着衣服,或者看着我们闹,接着低下头,再也不看过来,后来,我们也就收手了。我还去看了看亦悦,看她睡得香,嘟嘟的脸很是可爱,便去点了点她的鼻子,她醒了,看见我,衝着我傻笑了一声,这应该是对我第一次露好脸,不过很快又打了个哈欠,继续去睡了,我也知趣的赶紧离开,自觉收获颇丰。
念着郁林那里还有乱事,人似乎是少了点,但是我盘算了不少时间,觉得这都有些多了。我们这些人本身还要吃饭,考虑大雪,再参照随队郁林向导的意见,我觉得五百人行动方便一点。至于为什么下面反对我自己出来的人这么少,尤其还带兵如此之少,我想多少受我这个“平安风云侯”影响,没什么人怀疑我的本事,虽然我自己都怀疑。
心中着实没什么底,又无法看着妻子在旁默默不语,便出来再宫城内闲逛。顺便去拜访一番。这裏依然没有什么两样,阴天,不下雪,不下雨,时不时来一阵雾,便把瓦片石阶溜出一层亮色来。
破六韩烈牙主动找过来,就在我找他之前。他问我为什么不带他去,我说你结婚,小雪都快能叫阿爹了,你出去作甚。说到这裏,此人仿佛就有些神离,不知是不是已经回去抱女儿了。还出工不出力的坚持了几句,便要我小心,表明自己留守的信念了。我拍了拍他,让他听他姐的,他慨然应允,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我总想踹他一脚。
我一直认为我有些过于暴力,通常越熟的人,我想踹的那一脚就会想的越重,不过这只限于男人。所以路上看见霍兰,我还很客气地叮嘱了一句:“你先歇着,回来我得编排些事情让你做,不过,你先歇一阵子……如果闲不住,你可以去找银铃夫人,还是牢里的事情,她没什么得力的人手,有也全是男的,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方便,你去帮着她也行。”
另一个虽然熟,但我从来没有过想踹的心思的人——波才也找到我,这位大胡子大将军大叔大哥只带几个随从骑马过来,他要下马行个礼被我拦住,让他就在马上说,确实按照这位大哥的习惯,通常有下马的功夫,话就完了:“人少了。”
“够了。”我很诚恳地点点头,他看着我,顿了半晌,最终对我点点头,拨马回还。
韩暹通常和波才出现的时候相差不会太大,所以波才一走,我还专门等了他一阵,倒是把那干黄巾兄弟等来,欠踹的和不怎么熟的都来见教,跟我走的自然不在,多是回去准备行装,剩下的有主动要求一起去的,或者问询那里可否安全是否要在后面护衞的。只是韩暹一直没有见到。
初平元年腊月十七日,自荔平关〔此关为汉代苍梧的重要隘口,具体|位置有几说,笔者察看地形图,在文中定位于出今荔浦入柳州,古荔浦望潭中之地——作者注〕出苍梧,自此时开始,便能看见远处的白色了,而我们一上雪地,行进的速度亦立刻慢了下来。这条线路是我特意挑的,这还是我对着图想了半天,才决定的。
临近傍晚,这片树林高出其他地方很多,我们便扎营在上面,这时节不怕火攻,不怕断水源,所以,这片土岗上的稀疏树林变成了我们最好的宿营之所。粮草物资的车围成一个粮草之城,渐渐地便成了一座白色的堡垒。
雪不算很大,慢慢地落,这裏的树初时还能露出一丝丝黄绿,只是渐渐淡去,终究混成满目的洁白,再也不见晦暗驳杂的踪影,也许各种烦心之事,最终都会被这般慢慢削压干净,直到明年,白色褪去,又将是新生的春绿。
走之前的一天,我去找过我觉得需要找的人,一个是张俭,进他家的门最简单,因为他说在宫城内没什么外人,所以给他新屋,他一没做修缮,二没设岗衞;进去空空荡荡,之接便能看到黑黑的张叔的厅堂,和外面昏暗的天气很像。在昏暗的堂屋之下,一个人正埋头批阅文书,他最初没有注意我,只是发现人来,便随口使唤道,“天黑,掌盏灯来!”
我转身便去侍候的丫环处,几个小丫环正在谈着什么,本是很起劲,忽然看见我,吓了一跳,还有认识我的,吓得慌忙跪拜,称该死恕罪的便都有了。
“拿盏灯来。嗯,两盏。”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降罪的意思,只是让她们准备两个人吃的晚饭。
“嗯,怎么两盏,一盏……足以……您如何过来了?”张叔这时才见我,赶紧出来便要行礼,我连忙扶着,与他一同坐下,慢慢说些事情。
那天的晚饭极其简单,我知道了张叔平时吃什么,张叔冲那几个丫环发了脾气,我还出来做好人,只说是我这般让她们做的。
谈了一会儿事情,我便走了,我还要去两家,只管让张叔注意身体,吃些好的,我既不会克扣张叔的俸禄,便不要如以前在山上般继续过穷日子。
徐征家在宫城外,这家礼仪便多了,所以,我今日很注意着装,虽然是便服,却是一身干净整齐。在家对镜臭美半天,自觉道貌岸然得紧,在张叔那里问了张叔意见,张叔也觉得不错。
门口戍卒自不敢拦我,但我还是老老实实、抬头挺胸地在门口让人通报,看见他紧忙着出迎,我才进去。免不了和他还很扎实地叙了一番礼。
“徐司徒近日身体可好?”一开头,我便很是关切道,要问我心裏想的什么,天知道。
谈不了几句,我便要说我想要说的,已经忍了好长一会儿,再不说,我会憋屈死。
“司徒辛苦,我带来的人,文官少,武官多,中间出生草莽绿林不在少数。”〔绿林这个词出于西汉末年绿林赤梅起义,绿林军后来大多归了刘秀,刘秀靠这支军队击败了赤眉军,所以,赤眉没有成为以后的一个日常用语,但是绿林却和好汉同意了——作者注〕
说完我叹了一口气,“司徒之职,专为教化,但这干……哎,成天吆五呵六,嘴中多半没什么好话的……还多费司徒心血了,以后朝中大事还须多仰仗徐大人。下面我去平乱赈灾,还望君能助吾稳定朝中大局。”这番过分抬高了他,却贬低了兄弟们,日后有空得请兄弟们喝酒。
他如我所想,表现地大为感激,连声称愿效犬马。我和他又谈了谈事情,便告辞离开了,他送我出门,最终谨然长揖送行。
时近黄昏,天尚明亮,闲来无事,巡于营中,兴之所至,翻手开掌,看着雪慢慢撒上来。这裏的雪花与北方不同,象是一粒粒白色细纱,圆滚滚的颗粒,慢慢打下,堆积手上,急切不易化去。而老家的雪多半是絮状的,有眼好的说是六角的,可我不行,我没这般厉害,向来只能看见一团接着成一滴从手边滴下。
小南就是个眼尖的人,他凑过来,鬼鬼唧唧地装模作样与我站在一起,随口轻声说:“有人看着我们,在那边的树下。”
我虽然有些担心,并不害怕,若没有这样的人在侧,反倒会让我更担心,我的心裏还关心手中的雪颗颗,眼看着,口中烘着,终于化去了。有这番功夫,那日我已从老四家兜了一转出来,我去便是以看自己干女儿为借口的,抱了一会儿小雪,看着渐渐睡过去的小雪,我就叮嘱几声四,便把孩子交给刘婉,自个离开了。
我依然悠闲地看着雪,随口轻声说:“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多少人?”
“好象是两个,应该是我们扎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他注意到我的表情,也放了轻松,嘴皮微动,趁着喘气的时候快速说道。
“悄悄盯着,别惊动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让大家先吃饭。”我搓了搓手,将又堆上的雪粒拍掉,“再冻他们一会儿,等大家吃饱了饭,有力气了,再抓两个冻僵的鬼就容易了。”
言毕,背手转身回帐。
其实我心裏远非表面的那么怡然自得,轻松写意。那些人是什么人?来干什么?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我没什么主意,或者说一堆主意中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不过,我总会想办法赶快解决问题,至少解决心中不决的烦恼:从帐中取出长枪,捧在手里,却想着是不是带天狼更好。几步出外,在营地前就耍开了,我的那套都是从乐浪那里和关羽张飞兄弟学的,近日每日早起练武还算勤快,路数娴熟,这番正好用上。也让一干士兵第一次知道他们的越侯还不是个空架子,毕竟一杆铁枪,迎风乱舞,那一番声势还颇为吓人,士兵鼓噪叫好声不断。就这样,我的信心就来了,必须承认,我不算是一个好的统帅,甚至很糟,至少我具有自欺欺人的毛病。
但我信心一来,下面就应该用人来疯形容,吃饭时节,就雪中插下铁枪,褪下半边衣服,肉袒左臂,不过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刚才舞得有些热,就这幅缺乏君主模样地吃了晚饭喝了些酒。吃完,在众人轻声谈笑中,忽然站起,铁枪拔出震地,大喝一声:“呼萨烈南国,去!”
少年立刻挺叉上马出营,几个他带的亲兵也立刻跟出。军营哗然,不知何事,我挥止骚乱,片刻,他便带来两个小孩。
说是小孩,看面容也有十五六的年纪,说是大人,身量也小了,不过本地人高个子确实不太多,倒也说不准。再看身上衣服象是本地土人,想到以前一次入交州时的情景,我觉得不可能问出什么东西,只问了一句,“吃了么?”顺手指了指炉火上尚有余火的锅灶。
其中一个眼睛很大相貌很秀美的少年,看着我摇摇头,他并没有被抓的感觉,仿佛过来做客似地,很是高傲,不过倒也没有盛气临人之感,所以还有些可亲。不过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我转身让人给他们腾出个位置,便坐下来看这两个小子在那里狼吞虎咽了。惹得邓茂出来做憨大叔状:“莫吃太快了,小心噎着。”
小南蹲到我的边上,“怎么办?”
我想了一会儿,起来对高陞说,“把粮食用小袋装,他们能拿多少,便拿多少。”
邓茂送走了他们,我让大家收紧粮车,小心警备,准备休息,这时候华容上来,轻声说:“十二三岁的两个女孩子。”
“嗯?”我诧异地看向他,他自信地和我点头笑着。
那夜我睡得很不踏实,时不时起来巡视一周,点查岗哨,还把甲胄取出束好,仿佛随时有大战一番,那两个可能是女孩的人已不再是我担心的,这雪中森林中隐藏着地其他东西是我更加关心的。不过,一夜无事,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天的路上,雪有一阵,没一阵地在下,四周山峦树林皆苍茫一片,小南又凑了过来,“右后面有人跟着我们。”不过这句是我说的。
“您怎么知道?”他很讶异。
“昨天过后,我一直小心留意着。”我说道,“他跟了我们三里地了,可能是昨天两个其中一个,对我们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说完,那个秀美的小“男孩”形象就出现在我的思绪中了。
行到一处山脚,几近正午时分,令下休息造饭,我便故意离大队远一些,身边只留小南,我觉得他要找我叙话;后来还把小南打发走了,就在那里背身等着他。
背后忽来破空尖啸之声,心道不好,赶紧前扑,枪尖后扫。就觉得头发里别了个东西,随手便拽下一根无箭头的箭杆来。拔马转过来,他站到了树林前,并没有走,手中拿着“罪证”——一把弓,还冲着我笑了笑,甚而招手示意让我过去。
我打马过去,尽量让马慢些走,表明我没有敌意,不过我故作生气的晃晃箭身,随手扔到他的面前。他举起一只手拈出一个箭头,也证明自己没有恶意,还冲我得意地笑。
离他十五步时下马,看着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让他理解我,或者让我理解他。但我想努力一下,所以,我张牙舞爪地表示:“汝……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