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就不同了,那种种目光射来,连琪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用一种急切征询的眼神看着我。不仅她,种种目光都投射到我这裏来,有些本来看琪姐的,似乎注意到“他”在看我,便都看着我了。
“死者何人?”这个时候就得我出来了。
“你……你……”这回答着实有些奇怪。
“刚兄开什么玩笑,我不在这裏么?”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笑了笑。
“平安风云侯?”
“是我在这裏,那个死的不可能是我,哦,原来是刚兄认出小弟了。”我也恍然大悟。
众人更加哗然,一时混乱起来了,众人眼神都看向了我。
我赶紧站出来,对上面拱手,“今日陪家姊出来游玩,本不想露面,承刚兄美意,一直隐藏身份,不好意思打搅刚兄了。却问一下,死的可是我府上的什么人?”
注意到身边人眼神又看向我的身后,一时议论纷纷,还需得袁刚挥制众人杂音。
“噢噢,是谁我也不知,他们也不知道,只说身边有此物,恐怕明日还得派人去查查,据说眼睛被挖了,其状甚是可怖。”旁边立时有惊愕之声。
忽然身后传来琪姐姐一声清脆的讶异惊惧的呼声。
她在用酒囊倒酒,但酒是红色的。
她停住了,刚想把酒囊停住提起,就见一圆物落入酒盅。
伊人脸色一时煞白,背过脸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那个酒盅,有胆小者遮住双眼的,有胆大朝前围观的。
我们走后那里仍然有人!
“有人故意为此恶事,被杀之人要么是我府中之人,要么便是要栽赃于我府上之人。”我顿了顿:“弑人而取其眼丢入水囊中,且弃水囊于林中,若非示威于我,便为栽赃陷害。若我府上人为之,为何还要留一个有我府上记号的物品于林中。”
“还有,你们如何在夜间能发现此事?”我都是摸到另一个水囊的,他们如何能找到的。
“说是刚刚巡城哨位听到有人在林中惨叫,故擎火把往视之,发现时,那人已断气了,脖子被勒在树上,手捂双眼。身边便有这个物事。”
“那时我等必然不在这裏了。”
忽然又有人来报,魏公来了。
这事情显然闹大了,而且如此之快就来,此事可能不仅是闹大了。
孟德兄脸色凝重,身后带着十数名亲随,未除履便大踏步昂首走来。琪姐起身,先是想隐于我身后,稍一思索,却迎了上去,如同一个妻子般优雅地施了一礼。
孟德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仔细辨认了一番,立刻肃容回礼,却道:夫人原来在此,那子睿贤弟可在此处?
我立刻上前,与孟德兄见礼,孟德稍微和袁氏公子和诸人打了个照面,却转身拉我出来,从身后一人手中又接过一个水囊。
“看来贤弟已知道事情了?事发后,巡城戍衞说有两个人跟着袁府下人去了袁公府上,发现尸体的队伍便过来问询一下,我道是谁,也跟过来看看,却原来是子睿与我夫人。愚兄今日轮值,刚才才有人紧急通知我这事情,这时节这个事情有些棘手。而且我过来时在路上发现了这个,上面却是我做高陵侯时的徽记。因为离树林不远,应该是故意为之。”我还真不好意思把这个的事实情况详细说明。
我立刻回身,从琪姐的几案上拿起那个水囊,稍有犹豫,却还是把那把酒盏端了过来。
“小弟的已经被人栽了赃,不知是何人所为?”按说我和孟德兄仇家都不能算少,孟德兄是十常侍那批宦官党羽,何进党羽。我的是董氏一族,十常侍那批宦官党羽。既然原本打算害孟德,却被我无意中换了,那人倒也无所谓,照样而为,那便应该是宦官党羽。
“我也不清楚,死的是以前我的一个小校。后来因为受了重伤,就留在了洛阳,伤好了因为年纪轻,便补了一个羽林郎。当年应该是有跟我一起去宫中杀宦官的,此人身死,怕和此事有关。”说话间,孟德一直紧锁眉头。
我心道果然。原本是害你的,结果我替你顶了缸。
“不过此贼所为过于明目张胆,这赃栽得也颇不利落。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事肯定和你我无干了。如果就丢一个水囊还能说谁疏忽了,丢了两家仇家的水囊做嫁祸之用,传到寻常酒肆乡校,都没有人相信此事与我二人有关了。”孟德还是皱着眉头,“而且你才来洛阳,刚刚还在面圣,这等事情,又岂是一来便能布置下去的,栽你的赃,着实令人不解,我的巡逻已经去找了,按说,这凶手逃不出这方圆五十里地。”忽然,孟德兄又释然了,甚而有了一丝笑意。
孟德又去和袁刚说了点抱歉的话,我也跟着去说了些软话,便和孟德,琪姐一同离开了。
此事,明天要祭太一神〔汉时上元习俗——作者注〕,不宜昭告天下。即便抓了,也先审个明白,不宜启奏陛下。孟德如是说,我点头称是。忽然言道,我又去不了了。孟德问,你不是有夫人了么,即便夫人不在,仍可参与公祭。答曰:这几日未常一日斋戒。孟德大笑。
“明日晚赏灯,姐姐可与孟德兄同往,凡几日后,听得皇上欲巡幸上林苑,不知是否有这个事情。”我注意到出来后,姐姐就沉默了,未免场面上有些尴尬,我便提出这个事情,但是为了避免太明显,我还提了个后面那个事情,显露出些贪玩的性情倒也不妨。
“嗯,定于十八日,皇上说来得人多,诸方碰面,到上林苑更方便,我们可能得提前点去,子睿贤弟,你十六日便去散散心,打打猎吧,顺便巡查一下,骠骑将军会领圣旨与你一同前往。皇上皇后也有这个意思,你看如何?”
我点头,称便如兄所言了。
一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我故意说有些内急,借故提前跑了,丢下他们二人,便由这两位说些我不该听到的话了。
其实我还想去看看那具尸体,但是想想,不想晚上做恶梦。主要是孟德兄负责此事,我若插手一为不宜,二为不易,自忖自己要说断案决狱这方面确实没有显示出什么才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回父亲的寓所了。
父亲母亲都在等我,我便把这一番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只隐去了树林及后面一事。
父亲摇头说我太逞强,琪儿太胡闹。
母亲皱眉却说孟德如何能找去,莫不是一直命人跟踪我们过去了。
父亲似乎意识到什么,让母亲先去休息,却让我跟着他到后面屋里,母亲问有什么神秘,父亲笑道军国大事,让母亲莫管。
母亲有些依依不舍,帮我整理了后面因骑马皱了衣服,让我和父亲商议完就早些休息。
这是后面的一间密室,前后进了好几道门。父亲与我进一道便扣上门闩,直到最后一间,周围连窗户都没有。到这一间,父亲才说话,说往常与孟德等人议事就在这裏。
紧接着下面一句,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晚上是不是出事了?”
我立刻把树林子那些前后种种都说了一遍,只不过我只说口渴,琪姐便把水囊丢给我,却不是砸我被我打落的。
不过,父亲的反应让我更吓了一跳:“早知会有此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交给孟德就行了。”
此事就此放过,有些让我甚感奇怪,不过既然父亲让我卸下这个担子,我觉得也比较好些。所以心情很快便从林子那里飘回了这间小屋子。
这屋子很小,只有墙上一幅天下的地图,地上几个散落的坐垫。图上已然换成分封好的地盘,甚而最下面的越后面都标了谢。不过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正待坐下,却发现父亲示意让我搭把手,帮着把地上一个席垫抬起,推开一层木板,赫然便有一条梯子通了下去。
这下面竟有一个四百尺方圆地穴!底与顶有四丈之高,中间颇多木柱为支撑,虽位于地下,盖因其阔,却不气闷,或有出气之口通于地表。内有多盏长明之灯坛,煞为明亮。
想来这是父亲与人商讨机密事情的地方,只是未想到有如此之大。
“儿绝未想到有如此景像。”我的嘴巴便一直张着,刚到地面落实了,才说得一句话,抬眼便看到梯子前的一个极宽阔的屏风,与上面挂着的一般模样,都是天下的地图,却没有分割为上面的那些封国形制,而就是我的大汉分为各州各郡各县的形貌。
“这才是我大汉应有之貌。”父亲插着腰站在我的身边,忽然觉得他高大了许多,只是肚子也突出来更多。
父亲发觉我的视线方向颇没有什么尊敬和善意,衝着我的肚子就是一拳扫来,笑着喝道:“有什么可看的?说不准,你将来年岁大了,也是这样。”
那拳头本就不重,而且又是看破我的不良心思,我也只能傻笑。随口借问父亲,有无水喝,只说这一路跑回来有些渴。
父亲指了墙角,见有一个台子上面有一个水壶和些杯子放在个大圆盘上:“几日前,你老师和孟德来密议的时候喝的,你不嫌陈,就喝吧。呵呵,要不然,你就再出去,老爹懒得跑了。不过不要让别人送来,自己拿来,也莫让别人近来。这裏就是为父与人密议的地方,只有你老师,孟德,子玉现在加上你知晓,其他人若来商议,却从未进来过,最多就在上面的小厅中与人叙谈。”
我只嗯了一声,我也懒得跑了,要说我们就是父子,这懒劲都有传承。当下三步并作两步,一拎水壶,还有大半,懒得用杯子,直接灌入喉咙。刚才肉蘸酱有些多,喉咙口正干得很,便不顾身后评价:小心呛着,这么大人,还是个侯,却是付匪样。
当然喝完,转身还得带着傻笑,父亲也看着我笑,全不似朝堂上那么严肃。父亲也不多说什么话,转过屏风,示意我跟着。
这屏风后面的物事我知道,我在明孜的地上也堆过,不过,这裏更加精细,范围也远比我广大。以米为大地,细沙为水,石为城。天下就这样被用木板隔开边界分成了六块:一块青徐冀豫兖,一块司隶凉并;一块荆益及交之西部,一块扬州交州,还有一块西域都护府,最后一块却是更为精细的父亲的赵国。
父亲没有说什么,先只任由我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看着父亲的赵国,兴奋地指着河朔那块新得的地方问了一下:“此地可有名字了?儿在交州,只知道拿下了,却不知道什么情况。”
“嗯,圣上赐了个名字叫朔衞郡。那一阵,圣上可开心得很,说只要有了朔衞,司隶便永无鲜卑来犯之虞。还说,如果谁能把……”父亲领着我走回司隶凉并那块,用手在居延泽(凉州之北)和朔方之间的米堆上画了一道,“这块拿回来,就定名无虞郡。还诏告于我、子玉贤侄、还有东凉伯,西凉伯,谁打下来归谁,打下多少都归谁。其实如果你还在司隶,我早就请旨让你带着去打了。”我却心道,幸亏我不在司隶,否则,我要么对不住老爹,要么对不住老四。
“这新郡才开颇为辛苦,不知道父亲以谁为太守?”我作很感兴趣状,岔开了话头。
“当那个郡太守是很辛苦,需得能指挥打仗之人,还需知道如何整顿政务。”父亲顿了顿:“不过你倒认识,杨硕这个人,你可知晓?”父亲笑了起来。
“宏伟兄都被你拉来了……老爹,我老师都没有抱怨您?您还从荆州挖了多少人?”
“这还是你老师主动推荐的,说让他去不至于在他那里屈才,说他那里暂时用不得这许多人才。”父亲笑了笑:“不过你老师是很厉害的,为父也很敬佩他,难得可贵的是他很为自己的学生着想,总期望自己的学生能有所作为;也没有什么私心,并没有想着从我这裏得到什么好处。要说人么……你在吴地收的那个周昕也过来了,我手下的人现在对你的老师也都佩服得紧。要说老爹自己,虽然喜欢结交,却也不是什么喜欢收买人的人。除了文远,程远志,我手上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外姓人;又不能像你老师那样,交往虽然也不算多,却能自己教出一些贤才来。这些人中,居然还有我的亲儿子,哈哈。他说他面圣之时说的计策大多也是他学生帮着谋划的,很多见解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荆州领头的谋臣就是那个子涉,也就是司空大人的贤婿。”这一点我不能苟同,这人是女婿不假,贤我可不敢这么说,讨人嫌倒是有的:“倒是我成了赵公后,我们族里从各地应我之请来了不少人,还是有不少能人的。我直接说要打仗要制事,别说我同族不讲情面,不顾同族之情,但是能用则用,不能用便不用,这才选了十八个。这点也比不得孟德,他从夏侯和曹氏宗族拔举四十多人有余,而且他招贤纳士还比你老爹我有本事,外姓官员很多,他在朝堂上所说很多都非常有见地,这等谋臣不容小觑,我招这个周昕来,其实也是为了以后能吸引周家来些人。无论怎么说吧,对于我赵国,你老师是帮了我大忙的。一个子圣就顶我半个赵国朝廷,你别看他平时有些木讷,常看着地图和竹简发愣似的,提的建议却是招招高明。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子圣此人能称“木讷”也这是你儿子我以前小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不过他提到自己的外姓臣子,却让我想起了霍然,现在的霍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