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桐公子(2 / 2)

轻咳一声,舒清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脚上,血已经被海风吹干了,但是依然是血肉模糊的样子。沙滩上有几处他微微移动右脚的痕迹,他应该也想过站起来,但伤得太重,动不了了。

舒清走到他旁边,伸出手,说道:“能站起来吗?”

男子再次看向这个中午出现过一次的女人,她还真是多管闲事。不过她淡淡的微笑,却是莫名地让人讨厌不起来。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这只手,他竟有些恍惚。白净而修长的手,不知道,是否温暖。

舒清看到他一直瞪着自己的手,忽然想到,这裏是海域,虽然男子没有像东隅的女子一样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但是和女人搂搂抱抱还是不太好的。舒清讪讪地收回手,也扶不起他,却对着身后的炎雨说道:“炎雨,把他扶到竹林里。”舒清说完就自顾自地走回竹林,她的茶应该煮好了。

男子的脚伤比想象中的严重得多,坐了一天,他根本走不了路,是被炎雨抱进竹林,放在竹榻之上的。

一直不动,不觉得痛,可是当炎雨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疼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头上密密的全是汗珠,抓着竹榻的手青筋都凸了起来,但他却紧咬着双唇不肯吭一声。

虽然满头都是汗,但是他仍是冷得发抖。舒清看不得别人这个样子,从屋里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他的肩上。炎雨正用药水帮他清洗伤口,血顺着脚踝流下,染红了一盆清水,每一次的清洗,他仿佛都像受重刑一般。舒清小心地咽了一口口水,老天,这该多疼,忍不住对炎雨说道:“炎雨,轻点。”

不想再看下去,舒清走到石桌前,继续煮着茶。

男子一边忍受脚的疼痛,一边紧紧地抓住身上的披肩,他真的很冷。可是刚才在海边,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冷。原来,冰冷是相对温暖而存在的,没有温暖,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是冷。

男子盯着舒清优雅泡茶的侧脸,狐疑满腹。这个女人是谁,这座竹林是她的吗?和她倒是很般配。

好不容易,炎雨处理好伤口,舒清问道:“怎么样?”不知道会不会瘸。

炎雨起身,回道:“没事,皮外伤。”

舒清哑然。他以为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是武林高手啊,这样的伤就算没有伤到骨头,流这么多血,创面又这么大,绝对不止是皮外伤而已。

男子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舒清将茶端起来,把烧茶用的炭炉移到男子脚下,温暖的感觉瞬间将他包围,一杯热茶也递到他的面前。舒清微笑着说道:“喝杯茶吧。”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有事了。

男子接过茶,并不急着喝下去,只是握在手里,有些放肆而无礼地盯着舒清。

虽然他的眼光怪异,舒清还是坦然地与他对视,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家。”男子私自在外过夜,对他的名声会有影响。看他衣料上乘,身上的挂件虽然不多,却精致名贵,还有他流露出来的气质,应该是世家公子吧。

舒清的话,仿佛触碰了他心中的痛楚,男子放下手中的茶,冷声回道:“我自己会走。”

今天西烈凌又来家里了,看来他一日不入泯王府,她一日不会死心,父母疲于应付,又不敢得罪她。他知道他们也很为难,可是他真的不愿意跟着西烈凌这样的女人,宁死也不愿。

哥哥的风凉话很伤人,如果再在家里待下去,他一定会疯掉。漫无目的地来到海边,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这片竹林让他停下了脚步。它们傲人地生长着,有着不屈的风骨。他也有,可是,却不能像它们这样自由地生长。爬上最高的礁石,看着眼前蔚蓝的大海,是不是一头栽下去,就没有这么多的痛苦和无奈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天上下起了暴雨。雨点打在身上,会痛,但是更痛的,是他的心。闭上眼睛,不去控制身体,只感觉自己跌下了礁石,接着就是右腿钻心的痛。或许就这样死在海边,也没什么吧。

谁知原来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在海边坐了一天,他也知道,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双腿已经麻痹,他根本动不了,这个时候,她出现了,救了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最后一样还是急于把他送回那个他想要逃离的家。

这个男子自然就是西烈月的表弟——齐青桐。

舒清看着他眼神倔强中带着迷茫,逞强地想要站起来,可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的脚任他再努力也不能如愿,便轻叹一声,别开头不去看他,叹道:“骨气不等于逞强,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能解决你的问题吗?”

轻柔的低喃,让青桐安静了下来,苦笑着,青桐自嘲道:“当你可以操控的,仅仅只是自己身体的时候,有时自虐也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可惜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证明还活着了。”

又是一个被禁锢的灵魂吗?他让她想起了宛如,那也是一个禁锢的灵魂,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眼前的男子,比起宛如,是幸还是不幸?宛如在禁锢的世界里,适应地生活着,即使有伤痛,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挣脱。而他,明白自己被禁锢着,也想要抗争,要挣扎,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逃不出去,所以,他应该更加痛苦吧。

舒清看着他,说道:“你很不快乐。”

青桐在笑,可是他的笑看起来却比哭更难看,“在别人看来,我是快乐的吧。”家世、样貌、才情,他样样都有,海域泯王还对他情有独锺,怎么能不快乐呢?

舒清撑着石桌,看着他,笑道:“给你讲个故事。”

在青桐期待而疑惑的目光下,舒清并没有急着说故事。她起身把他身边的杯子拿过来,将凉了的茶倒掉,为他重新沏了一杯茶交到他手中,才坐到他身边,说道:“有一个人,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死了,父亲独自抚养着他,生活很艰苦。但是他很快乐,因为父亲没有遗弃他。后来父亲给他找了一个后母,后母每天都虐待他,还要做很多家务,但他却很快乐,这说明,他还有家。成亲后,需要养家糊口,一天结束时,他疲劳不堪,浑身酸痛,但他依然很快乐,因为那表示他还有拼命工作的能力。他生了重病,没有钱医治,可他仍然很快乐,因为妻子、孩子陪在他身边。临死之前,他说了一句话:人生,没有最坏的事情。”

人生没有最坏的事情?青桐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只回荡着这句话。

舒清没有再说话,让他自己去体会,她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说不可以放弃?说要努力抗争?其实,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说去抗争就能解决的,或许学会释怀,有一个好的心态更加重要吧。

青桐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算是在安慰他吗?虽然她的话对他的现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不过他承认,在她这儿待了一会儿后,心情似乎平静了很多。

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言行也很奇特,青桐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名字,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舒清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身冷哼,“清儿。”

舒清背脊一僵,她刚才说她出来喝茶,现在要怎么解释喝茶喝出一个男人了呢?慢慢转过头,看到轩辕逸的脸黑成这样,舒清觉得还是乖乖地不说话为好。

轩辕逸看了青桐一眼,这个男子他早上就已经见过了,他还真是会选地方自杀。

轩辕逸走到她面前,握着舒清的手,忽然大声哼道:“我说过一百遍,不要管闲事,不要和陌生男人说话,你当耳边风吗?”她以为这裏是什么地方,这是海域。上次在码头她就扶了一下旁边扭伤脚的男人,就差点被说成是调戏良家男子,赖着她不放了。今天这个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麻烦了,这海域的男人简直莫名其妙。

舒清轻轻掏掏耳边,无辜地摇摇头,解释道:“我一直铭记在心。”海域的男女角色互换她有时也会适应不过来,不过她确实也没想去招惹他们。

“铭记于心,就是不当一回事。”

轩辕逸脸色没有好转,舒清觉得这时候应该使出杀手锏,于是轻轻晃着轩辕逸的手,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看他没有什么反应,舒清忽然向前倾一些,在轩辕逸的衣服上闻了一下,笑道:“糖醋排骨,我喜欢。”说来也很好笑,上次商君做了一次给她吃,轩辕逸就记住了,硬是要她告诉他做法。偷偷练习了几个月,才做得像模像样。虽然只会做这一道菜,她却百吃不厌,因为菜裏面有太多他的心意。

面对舒清少有的娇嗔,轩辕逸最终只有投降的份,牵起她的手,故意板着脸说道:“算了,吃饭。”

舒清暗暗窃喜,果然有用,跟着轩辕逸走了两步,舒清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炎雨说道:“炎雨,待会儿送他回家。”他这个样子估计自己也走不了。

“是。”炎雨收拾着刚才用过的东西,反正主子和轩辕逸过招,从来没有悬念。

“清儿!”好不容易才脸色多云转晴的轩辕逸在听到舒清的吩咐之后,脸色又变得乌云密布。

“吃饭吃饭!”舒清赶紧拉着轩辕逸往竹屋走去,忽然轩辕逸弯腰将她横抱起来,惹得舒清惊呼出声,不知道还说了什么,总之两人笑闹着进了竹屋。

他们两个玩得肆无忌惮,青桐却看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不时撒娇耍赖的女子,是刚才那个清雅淡然,又总给人淡淡疏离感的女子吗?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似乎在那个充满霸气的男人出现之后,她就变得不太一样了,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变得这样的温柔?

男人可以这样不可一世、盛气凌人吗?那个男人又是什么人?

一长串的疑问一直在青桐脑海里来回荡漾着,就是坐上了回去的马车,他心裏也一直想着这些问题。不自觉地拉紧身上的披风,藏青色的缎子,这是她的披风。

马车速度很快,似乎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回到了齐府,这个华丽的牢笼。

在炎雨的搀扶下,他下了马车。才出现在门口,一直等在那里的小厮连忙跑过来,高兴地说道:“二少爷,您可回来了。”再不见少爷,估计今晚他就要被剥皮了。

青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齐府。炎雨刚要放手离开,就看见从齐府里涌出来一群人,青桐的手忽然抓紧,拉住了正要松手的炎雨。

青桐的表情变得很难看,炎雨并没有挣脱他的手,而是暗暗地打量着眼前的一行人。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迎向青桐,脸露焦急,看到他,才放下心了,说道:“青桐,你终于回来了。”

“出去了一天,上哪儿去了?”齐樱看到儿子回来了,心裏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这样跑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是好。

青桐微低着头,默不作声。

安静的庭院里,一道有些刻薄的声音出自齐家的大少爷齐青林,“年纪也不小了,你以后还是少做这样让人担心的事情。”

齐青林斜睨了青桐一眼,不就是自以为受王爷宠爱就耍性子吗?若不是有他在,他也不用整天生活在阴影之下,被别人比来比去。

感觉很疲惫的青桐不想再看这样的闹剧,想要向后院走去,脚上的伤却让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站在他身边的林骊才发现不对劲,连忙问道:“青桐,你的脚怎么了?”

看着父亲紧张的样子,青桐摇摇头,回道:“没事,摔伤了。”

人进来了这么久,才发现受伤了,这家人是真的关心他吗?炎雨在心裏嗤笑,不想在这裏浪费时间,刚要离开,就听见一声嚣张的女声,“传御医。”

声音传出的同时,人群赶快恭敬地让出一条道来。里屋缓缓走出一华服女子,看到青桐站在那里,立刻走了过去,说道:“本王看看,哪里受伤了?”

“不用了,已经看过了。”青桐急忙后退了一大步,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炎雨在身后暗暗地扶了他一把。青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炎雨却冷冷地别过头去。

“那怎么行?”他越是退,西烈凌倒是越来劲了,硬是跟上前去,就要来掀青桐的披风。

炎雨看到这个女人一副轻薄的样子,这家人却没有一个敢吭声的,一个气恼,就架住青桐的肩膀,使力将他往后带出几米远,低沉的声音像是夹着风霜一般说道:“他说了不用。”

好快的身手,这时所有人才注意到青桐身边居然还有另一个男子。

青桐也吓了一跳,他以为在竹林的时候这个叫炎雨的男子就已经够冷了,想不到,现在才是真正的冷,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让他都觉得毛骨悚然。

西烈凌眼前一亮,这男子真是非同一般,太有个性了,她喜欢。

上下打量了炎雨一番,西烈凌才问道:“这位是?”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冷傲的男人是谁,青桐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最后答非所问地回道:“他救了我。”他确实不知道他是谁,就是知道,他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西烈凌一副恍然的样子,点点头,对着炎雨笑道:“原来是你救了我的青桐,既然如此,留下来用膳吧。”

这女人简直让人恶心至极。

人他已经送到家了,主子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炎雨连正眼也没看西烈凌一下,就迅速起身,飞掠上墙头,瞬间就没了踪影。西烈凌的侍衞还来不及反应,人就没影了。

西烈凌看着炎雨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个男人身手颇佳、气质不凡,京城里何时冒出这样的人物,他是什么人呢?

林骊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武功高强又冷酷至极的男子,青桐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他拉着青桐的胳膊,小声问道:“青桐,他到底是谁?”

青桐一直盯着炎雨飞掠而去的方向,喃喃回道:“不知道。”

原来他的武功这么厉害,可是他是谁,她又是谁呢?又一次抚上肩上的披风,此时青桐脑子里,想的全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