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降临,御书房中,依然是灯火通明。西烈月随意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基本上都是些歌功颂德的鬼话,她初登大殿,这也正常。无聊地合上奏折,西烈月问道:“菁葮,‘天涯芳草’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一直立于案旁的菁葮上前一步,回道:“有些眉目了。‘天涯芳草’是四个月之前在京城出现的,老板就是那个叫风絮的男人,不过他平时极为低调,几乎不出门,也不怎么见客人。他手下的伶人多是海域人,集中在西面沿海一带。表面上看,‘天涯芳草’一切正常,不过属下发现,大部分的伶人都身怀武功,有些甚至与我不相上下。”
原来功夫了得的不止风絮呢?伶人也需身怀绝技?西烈月感兴趣地问道:“目前他们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除了做生意,很少和外界联系。”
“名单呢?”
菁葮自袖口掏出一张绢纸,恭敬地递上去。西烈月展开看了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才短短不到半月时间,这上边就罗列了朝廷将近四分之一的官员名字,不少还都是身居要职的重臣,这“天涯芳草”的魅力不小啊。
继续看下去,西烈月玩味地笑道:“西烈倩?她不是病得快死了吗?倒是还有这等兴致。”看见西烈凌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西烈倩的出现就很奇怪了。她一向都是以虚弱形象示人的,除了娶了一个夫郎两个侧君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花边消息,与她病重的身体很相配。这次却去伶人馆,这就耐人寻味了。或许,这伶人馆本身就和她有关?她才是背后操纵之人?
将绢纸轻轻合上,西烈月说道:“查一查‘天涯芳草’与西烈倩暗中是否有来往。”
“是。”菁葮刚要出门,西烈月却忽然叫住了她,问道:“季悠苒有没有去过?”
菁葮想了想,摇摇头。西烈月轻轻扬手,让她出去。
这季悠苒真是有意思,今年三十有七了吧,没有娶夫君,连个侧君侍郎也没有,记得几年前,父亲想要给她说门亲事,母皇居然说“不需管她的私事”。这就奇怪了,莫不是季悠苒喜欢女人?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她身边有女子相伴啊?季悠苒身上仿佛有着很多秘密一般。但这正合她意,不然生活岂不太过无聊。
今晚的月色真是迷人,她有些想念风絮了。
一样的海蓝轻纱,一样的淡淡异香,西烈月把玩着香炉里的粉白花瓣。站在这三层楼阁里,可以看见附近的风景,尤其是楼下的小花园,置身其中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美,想不到换个角度,置身于外,又是另一番風采。
身后传来一声清音,“小姐别来无恙。”
西烈月回头,来人正是风絮。他还是一样的白衣墨发,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也绝没有献媚讨好的意思。西烈月爽朗地笑道:“风絮近来可好?”
风絮微微躬身,笑道:“承蒙小姐挂念,风絮很好。”她比他预料的来得早了。
西烈月率先在椅子上坐下,轻敲桌面,笑道:“你的好酒呢?”说起来,她还真是想念炙荆,辛辣霸道的味觉,真是不一般的享受。
“知道小姐来,早就准备好了。”风絮轻轻拍掌,外面的小童已经捧进来两坛美酒。风絮拿起其中一坛,掀开盖子,醉人的酒香迅速弥漫开来,风絮笑道:“干?”上次跟她喝酒,确实痛快。
西烈月轻轻挑眉,拿起另一坛,却没有再举起豪饮,而是慢慢地倒入酒杯之中,放在鼻子前轻闻,浅酌了一口,笑道:“今日,我可不是来拼酒的。”
风絮微微眯眼,放下手中的酒坛,等着她说明来意。
西烈月将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回道:“来你这儿,自然是为了美人。”
风絮摇摇头,笑道:“小姐眼光高,只怕风絮这裏没有入得您眼的。”他可没忘上次为她介绍的人,她丝毫不感兴趣。
西烈月轻摇食指,回道:“风絮过谦了。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位云袂公子,才华出众,俊美无俦,不知是否有幸得见。”
云袂,西烈倩每次来都见的人,上次风絮可没有介绍给她,她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西烈倩神魂颠倒。
风絮脸上一僵,她来是为了云袂?这两姐妹的眼光还真是一样的好。掩下眼里的精光,风絮微微点头,回道:“当然。”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身穿浅蓝色外衫的男子,他微低着头,看不清楚长相,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平和之气。走到西烈月面前,云袂微微抱拳行礼道:“云袂见过小姐。”
声音低沉顿挫,仿佛上好的七弦琴所发出的音色,光是听,就已经让人神往了。西烈月拍拍旁边的凳子,笑道:“公子多礼了,请坐。”
云袂有些迟疑,在风絮轻微点头之后,他才在西烈月身边坐下。西烈月看着这个只用头顶对着她的男子,心想莫不是西烈倩喜欢这种羞涩型的?西烈月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才肯抬起头来,忽然想到风絮还在,懒懒地说道:“麻烦风絮了。”
“哪里,风絮先告退了。”出门的最后一刻,风絮看了西烈月一眼,只见她还是紧紧地盯着云袂,对于他的离开,只是可有可无地回了一声,“好。”
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根,他不知道自己胸中隐隐的不悦所为何来,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早就知道吗?现在这样岂不很好,他训练云袂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天?她们姐妹相争,不正是他计划的一部分?那么他气恼什么?放下门帷,风絮不再看室内一眼,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下一刻,仿佛只关心眼前佳人的西烈月却朝风絮离开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唇角却是意味深长地扬了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已是丑时了,万籁俱静。月亮显得格外的明亮,可惜只是一弯新月,再亮,也不过那一抹弧线而已。
西烈月步履轻盈地步下一楼,风絮仍然如初见一般,在白纱纷飞的空房间里,坐在竹椅之上,手里握着一本书。莹润的月光洒在白纱之上亦梦亦幻,美不胜收。西烈月慢慢走过去,风絮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她一脸笑意,轻笑道:“看来小姐今天很满意。”
西烈月倒也爽快,点头笑道:“云袂公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西烈倩喜欢,既有身为男子的气度,又体贴入微。若是几年前,她一定也心驰神往,只是现在,她更喜欢有个性的男人,例如眼前这个。
满意就好,那么他期待的好戏,怕是也不远了,只是那排解不出的郁闷不知所为何来。
伸了伸腰,西烈月朝外走去,站在花海的庭院之中,西烈月对着风絮笑道:“风絮,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说完,潇洒地不带一丝眷恋,转身离去。
看着远去的背影,风絮将手中的书慢慢地合上,轻轻摸弄着放在一旁的粉白花瓣。这是每个房间里都有的花瓣,异香四溢。在月华的洗礼下,粉|嫩的颜色若有还无地流转着幽蓝的异光。
西烈月,多来几次吧,你很快就会舍不得这裏了。
“天涯芳草”的门外,一棵高大的古树之上,一个白衣男子横躺在树干上,不时摇晃的腿,显示着他的心情还不坏。手中的酒坛子似乎已经空了,半撑着头,注视着那道炫蓝的身影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安沁宣狭长的眸子邪气地微眯着,转头看向那写着“天涯”的小小石门,原来海域的“妓院”是这么特别,他还没见识过伶人是什么样子的。
仿佛他的小女皇喜欢光顾伶人馆,为了投其所好,他是不是应该前去学习学习呢?安沁宣轻盈地翻身下树,站在了“天涯芳草”的门口,噙着魅惑的笑容,走了进去。
安沁宣将手背在身后,仿佛在游历自家后花园一般,在“天涯芳草”里来去自如,这家主人真是有意思,知道他来了,也不派个人出来迎接。不过他的性格中有一点很好,就是非常懂得自得其乐。
这裏也算花团锦簇,却没有显得太过脂粉味,另有一番明媚迷离的感觉。妓院却没有妓院的样子,可见伶人馆和青楼还是有所不同的。走到一座三层小楼前,安沁宣站在“芳草”二字前,欣赏着瑰丽缠绵的字体,不料却从小楼里传来一声平静的男声,“公子是否来错了地方?”
终于有人了吗?安沁宣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一张宽大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蓝皮书籍,正随意地翻阅着。男子平静的面容,随意的姿态,在白纱纷飞间,仿佛无垢的书生,纤尘不染。
但看似随意的姿态却是可攻可守,他似乎也没打算隐藏自身实力,空气中的气息被他催动得暗潮汹涌。安沁宣站在小楼前,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双手环胸,痞痞地调侃道:“你们这裏不招待男客?”
风絮放下书,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平静的面容在看清安沁宣的脸之后,也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绝世的容颜,颀长的身形,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魅惑的光芒。还有那张噙着戏谑的薄唇,仿佛永远都是轻扬着一般。月光下,那慑人的邪魅之气,让人不敢有丝毫轻慢之举。
风絮平息下由安沁宣的冷邪带来的心绪波澜,轻咳一声,回道:“这么说,公子是来寻欢作乐的?”
安沁宣大笑,“有何不可?”
好个“有何不可”。风絮也轻轻笑了起来,既然他喜欢,他倒是可以陪他玩一玩,“好。”他轻拍双手,身后立即出现了四个面貌清秀的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安沁宣。
“啧啧啧,素养不错。”安沁宣漠视他们透出的杀气,轻弹手指,肆无忌惮地一个一个打量,最后吹了一声响哨,满意地回道:“原来你们这裏都是冰美人啊。”
他话语轻佻,风絮脸色一冷,哼道:“不知公子可消受得起?”
“我最喜欢不一样的款待。”安沁宣轻抬手,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空酒瓶,他随手一扔,满不在乎地笑道:“待客之道,总该上点酒吧。”
风絮拿起旁边的酒坛,向安沁宣扔去,随着酒坛一起飞出小楼的,还有四个白衣身影。安沁宣原地提气,接过酒坛,下落时踩在一个飞身而来的白衣男子肩膀上,向后一纵,跃出了四人包围圈。一边笑着,一边举起酒坛,狂饮了一口之后,安沁宣眼前一亮,赞道:“好酒!”想不到这花街柳巷里的酒竟然这么带劲,那种辛辣之气,沿着喉咙直冲肚腹,真是太过瘾了。
眼角看见四人继续向他攻来,安沁宣不躲不闪,由着他们把自己包围在其中。他眼里仿佛只有酒,这样的傲慢姿态彻底激怒了四人,他们纷纷亮出了腰间的软剑。一时间,剑光四射,竟是组成了绵密的剑网,向安沁宣袭来。安沁宣险险躲过他们第一波攻势,不由得也兴奋起来,想不到这不大的伶人馆倒是卧虎藏龙。
提气突破他们的包围圈,借力踩在剑阵之上,安沁宣运气使出催心掌,击中其中一人。剑阵瞬间有了破绽,但是其他三人立刻调转身形,成了正三角形,瞬间将原来的漏洞弥补。安沁宣微微挑眉,不错,一般的阵法若被去了一环,即威力减半,很容易就被破了,这个剑阵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猜想就算他再打下一个,两个人也还是可以组成剑阵,他开始有些佩服创制此阵法的人了。
安沁宣将真气集中于丹田之内,催动招式,掌力击出,三人同时承受不住,向后飞出数米之远。安沁宣也趁机飞出包围圈,跃上墙头,自在地喝着酒。在他猛灌了几口之后,瓶中之酒已经见底。将壶口朝下,安沁宣对着风絮晃晃酒壶,喊道:“没了,别太小气,再来一壶吧。”
好强的内力!他只用了五成内力,不然现在躺在院里的就是四具尸体了,这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他以为他是探子,可是他闲庭信步的样子又不像。是杀手?看他手下留情的举动,也不像。不过不管是什么,这个男人都激起了他想会一会他的兴致。他有多少年没有遇见这样的高手了。再拿起一壶炙荆,风絮飞身上了墙头,将酒拿在手上,伸向安沁宣。
好漂亮的轻功,不需借力,原地纵身就可以从小楼跃至墙头,动作还飘逸流畅,有点意思。上前一步,两人对面而立,安沁宣朝风絮门面击出一掌,另一只手附上酒壶,风絮侧身躲过迎面这一掌,收回握酒的手,强劲的掌风,已经让他对安沁宣的内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安沁宣一招未果,再横向出腿,将风絮手中的酒坛子踢落,并一个飞身接过,落于庭院之中。一边喝着,一边笑道:“别浪费了这样的好酒。”
只不过两招,彼此心中就已经明白,对方的实力都不弱,估计拆个数百招,两人也不一定分得出胜负来。
肯定此人只是来找麻烦而已,风絮飞身下了墙头,笑道:“裏面美酒更多,不如公子进来喝吧。”或许是被他那一身邪气迷惑,又或许是惜英雄之心,风絮对他,竟是有了一点儿好感。
安沁宣大方地进了小楼,随性落座,对手中的炙荆爱不释手,笑道:“你这酒,果然是好酒。”喝到这样的好酒,还真是意外收获。
风絮看他喝得倒是尽兴,不禁好笑,他就不怕他在酒里下毒。
比起他的豪饮,风絮显得文雅得多,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风絮才说道:“可以说你此行的目的了。”这样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来“天涯芳草”,风絮隐隐觉得他来的原因会很不一般。
安沁宣忽然坐直身子,稍稍向前倾,那张媚世惑人的脸几乎贴在风絮的脸上,还是那样笑得轻佻,轻轻说道:“我来卖身!”
“什么?”风絮一惊,手中的酒竟然洒出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