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沁宣无所谓地笑笑,靠回身后的椅背,再次说道:“卖身。”需要这么惊讶吗?
风絮在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之后,反倒镇定下来,拿起身边的白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酒渍,淡淡地问道:“理由?”
理由?安沁宣举起手中的酒坛,轻勾起唇角,回道:“这酒很好。”为了这样好的酒,这“天涯芳草”就很值得待上一段时候,更别说这裏的人也很有趣,尤其是眼前这个男子。当然还有他与慕容舒清的赌约。
有人为了一瓶酒就把自己给卖了吗?他的真实目的自然是不得而知,但是他连编一个像样一点儿的借口都懒得去编,这个男人的骄傲和特立独行,已经渗进骨子里了。重新执起酒杯,风絮浅酌一口,才说道:“给我一个勉强可以说服自己接纳你的理由。”编也应该编一个合理一点儿的吧。
可惜,安沁宣又让他失望了。摸摸自己光洁的脸颊,安沁宣故作认真地回道:“我长得不赖,可以帮你招揽很多生意。”说起来,他还真的颇为兴奋,从来都是他逛青楼,今日角色互换,真是值得期待呢。
虽然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但是风絮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美得让人心动,惑得让人失魂,邪得让人心惊,这样浑然天成的魅惑气息,怕是怎么训练也训练不出来的吧。轻咳一声,风絮摇摇头,“我的生意已经很好了。”
安沁宣收起戏谑的笑容,抬眼盯着风絮,认真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和身份吗?”
他不笑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那是一种长期掌控权势的人才有的气势,这个男人有着绝美的容貌,邪肆的魅惑,高超的武艺,还有那潜藏着却又无处不在的迫人压力。他确实说中了风絮的心思,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之人的来龙去脉,现在,他已能肯定地说道:“你不是海域人。”海域不会培养出这样的男子来。
挺有眼力,安沁宣又恢复了原来的随肆之态,笑道:“我确实不是。”
“你还是个危险的人物。”他的出现,极有可能会破坏或者影响他的计划。
安沁宣轻轻挑眉,仍是笑得惬意,挑衅地说道:“你的答案呢?”
风絮轻笑一声,并不犹豫,回道:“我同意。”
这样危险的人物,留在身边,不是更让人安心吗?他承认,他挑起他少有的好奇心,看样子,他应该不是西烈皇室派来的棋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样的人情愿委身“天涯芳草”,倒是很值得他考证考证。是你自己一定要进这“天涯芳草”,那就别怪他了,不管你武功多高,来了,就别想走。
安沁宣喝着酒,暗暗观察着风絮的脸色。他笑得依然很干净,安沁宣却隐隐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莫不是,这裏面还有什么机关隐情?很好,他对于隐秘的事情一向抗拒不了。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子,在这白纱纷飞、弯月如鈎的夏夜里,笑得无比欢愉。
寂静的夜,蒙胧的月,轻柔的风,就连低鸣的虫鸣,都因为厢房里不时传来的毫不掩饰的欢愉低吟声而显得分外暧昧。厢房内春色无边,厢房外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焦急地来回走着,不时朝门里看去。几次举起的手,到最后又都怯怯地收了回来,房内的动静,让她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女人轻咳一声对着门内小声叫道:“王爷……”这件事事关重大,如不及时禀报,怕是要换来更多责罚。
可惜她如此轻柔地低唤,根本惊动不了房内激|情的二人,女子咽了咽口水,放大声音,继续叫道:“王爷……王爷!”
在女人坚持不懈地叫了几声之后,房内传来一声呵斥:“嚷什么嚷!”
暴怒的声音让女人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赶快对着房里小声回道:“王爷,古大人……死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屋里片刻的安静之后,接着就是一阵杂乱之声。门被匆忙打开,西烈凌只披着一件外袍,脸上依然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脸色却是有些不信,有些惊慌,但更多的是愤怒,“怎么回事?说清楚。”
“古大人刚被发现死在狱中。”女人赶快低下头,不敢看西烈凌的脸色,更不敢看房里凌乱的衣物和狼藉的大床。
死了?刚才还有些混沌的脑子,此刻仿佛冷静了下来,西烈凌接着问道:“怎么死的?”
“畏罪自杀。在狱中撞墙而死。”刚刚接到刑部的消息。
“畏罪自杀?”不可能,西烈凌恨恨地握紧了双手,她已经将证据销毁得差不多了,刑部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新的理据,再撑个数月,最多就是丢官去职,她罪不至死。
西烈月,一定是西烈月,她先是假意放过古秋意,让自己麻痹大意,再暗中杀人。西烈月想要断她的左膀右臂,然后再慢慢削她的权。西烈倩是个病秧子,能和她斗的只有自己了,既然她这么急着想要灭了她,那么她也不需和她客气。
西烈凌冷冷地骂道:“滚。”
女子看见西烈凌阴狠而扭曲的脸,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连忙说道:“是。”转身快速离开。
一双结实而又白皙的手臂慢慢地环上了西烈凌的腰肢,紧紧贴着她的背后,肆意地轻吻着她的脖子。西烈凌心不在焉地接受着男子的示好,心裏想的却是齐青桐。
他冷漠清高的气质,俊美无俦的容貌,出众的才华,确实深得她心,也是一个很好的炫耀身份的资本。最重要的是,他特殊的身份。他是西烈月的亲表弟,有了他,齐家就算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却一定不会成为他的阻力。而且西烈月和这个表弟的感情一向不错,他可利用的地方,确实不少。所以,齐青桐,她志在必得。
皇位,最终也会是她的。
西烈月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想想不到两个时辰就要早朝了,西烈月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才踏入门廊,就看见菁葮也向着她寝宫的方向疾行而来。
看见西烈月,菁葮躬身行礼道:“主子。”
摆摆手,西烈月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她还急匆匆地找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菁葮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古秋意死了。在狱中撞墙自尽,狱卒说,是畏罪自杀。我已经去查看过了,确实是头部重创所致,但是却不是一击即死,而是连续撞了三次以上才导致头部重创,失血而亡。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西烈月先是一惊,然后玩味地笑道:“畏罪自杀……这时候畏罪自杀。”她在自己已经有意放她一马的时候畏罪自杀?这也太是时候了。
以牢房的距离和她没有武功的身手,想要一次撞死自己还真不容易。连续撞三次?一个人在奋力撞了一次之后就已经头昏眼花,受重伤才对,她还有力气继续?狱卒都是些死人?在她折腾的这段时间竟不会去查看,而是在她死后才“发现”?
真是一出闹剧,而这出闹剧的幕后黑手是谁,才是西烈月最担忧的。不管是西烈凌还是西烈倩,都让她如芒在背。关在刑部大牢的重囚,若是还能有人轻易将其置于死地而无人得知,可见这刑部上下,从尚书到狱卒,都有她的势力。这样重要的国家机器,却不是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如何能安心。
选拔新吏,是势在必行了。
西烈月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查!”
“是。”菁葮点头就要离去,西烈月忽然叫住她,“等一等。待会儿到竹林,告诉舒清,让她称病,今日早朝不要来了,下朝之后,朕去找她。”
“是。”
关于科举之事,她和舒清之间,还有待沟通。季悠苒既然是右相,老是让她如此中庸闲适,就是她这个做君王的不懂用人之道了。西烈月一边走向御书房,一边轻揉着眉心,早就知道为君之路不好走,却不承想才刚登基不久,她就已经这般疲于应付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三呼万岁之后,早朝开始了,只是今日的气氛颇为不同,似乎有些凝重。整个大殿之上,安静得可怕。
西烈月在龙椅上坐下,任下面的大小官员躬身行着礼,慢慢地扫视了她们一圈。直到大臣们被这样审视的目光惊得背心暗暗出汗时,西烈月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平身。”
看了一眼殿前左侧,西烈月问道:“左相为何没有上朝?”
负责早朝实名的礼官立刻回道:“回陛下,左相昨夜旧病复发,心疾难治,卧病在床,故未能上朝。”
不再看她,西烈月继续问道:“各部有何事要奏?”
朝堂上一片死寂,今天陛下的心情显然很糟,没有什么重大的非要今天禀报的事情,大臣们都识时务地低头不语。只是有一人不得不禀,刑部尚书桂湘歆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步出一步,说道:“回陛下,古秋意昨夜畏罪自杀了。”
西烈月故作微惊地问道:“哦?畏罪?这么说你们已经查清其以权谋私的案子了?”
桂湘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回道:“臣在其别院密室中,找到一本其收受贿赂的账本。”
“账本?”这倒是出乎她意外,原来找了那么久,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蛛丝马迹,现在居然找到账本,如果是真的,古秋意后面又会牵扯出多少人?这时候出现账本,实在可疑。
西烈凌也睁大了眼,不可能,账册她已经找到了,而且早就烧了,怎么可能还有?莫不是这才是西烈月的计策?古秋意已死,死无对证,她捏造的假账本可以帮她除掉她想要除掉的人,这招好狠。
西烈月朗声说道:“呈上来。”
“是。”礼官将小册子呈到西烈月面前,她只大略地翻看了几页,握着账册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冷笑道:“若是账册所述是实情,难怪她要‘畏罪自杀’了。她,认罪了?”账本中显示的金额之大、牵连之广,还真是让人震惊。
所有人都感觉到西烈月的怒气,桂湘歆暗暗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回道:“没有,臣想要问清实情,她惊慌失措,拒不作答。回牢房没有多久,就趁守衞半夜困乏之时,撞墙而死。”
好个账本,好个畏罪自杀,好个并不高明却死无对证的办法。西烈月将账本丢回礼官手中,大声说道:“古秋意为官二十载,门生众多,这以权谋私案牵扯甚广,未彻底查清,也没有她的认罪书,她就死了。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此案要继续查下去。”
“桂尚书。”
“臣在。”
“此事由你负责,彻查到底。”
桂湘歆赶紧回道:“是。”
看向始终不语的季悠苒,西烈月心情忽然变得稍微好了一些,微笑着说道:“右相。”
季悠苒平静地上前一步,回道:“臣在。”
“此事事关重大,右相负责督促统筹。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季悠苒必须卷进这场漩涡,这是她亲自见证她能力的时候,她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是。”看来这场争斗在所难免,必是一方再无还手之力,争斗才能结束,这就是权力的魅力。西烈月登基前似乎妥协了一次,这次,怕是不会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