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带一松,身上仅存的白底红蔷薇抹衣被他抛至池边,裸出软玉胸脯……
流澈净低哑了嗓音:“看前面的铜镜。”
我举眸望去,粉墙上镶着一面落地铜镜,镜面水气弥漫,已是模糊不清,只看得见两抹光裸人影交缠在一起,女子面容飘渺,青丝如瀑洒落;依稀看得见男子的双手从女子颈间缓缓滑下,轻轻滑过蔷薇色双峰,沿着侧腰直至小腹……
我抓住他的手腕,制住他的举动,狠狠咬唇,双眸却已迷乱的微眯,脑中晕眩,只觉一室昏光暧昧。
水波晃动,流澈净扳转我的身子,猝然揉紧我,含住我的双唇,倾注绵绵无尽的迷思……他双眸微睁,我看见他的眸色缱绻而迷离……
流澈净为我找来一身干净的男子衣袍,宽大的袍子松松的挂在身上,有些凉。我闻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属于他的独特气息,这乳白色的衣袍,定是他的了。
牵着我的手,步出暖阁,行至马房,牵出来一匹彪悍的骏马,将我抱上,随之一跃而上,扬鞭策马,冲出王府:“带你去一个地方。”
秋夜的冷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掠起长发纷飞。恍然忆起去岁穿越整个扬州城的那个夜晚,激越的马蹄声一路叫嚣……今夜,洛都,整整一载的屠戮与血腥,大街上鲜无人影、静寂如死潭,灯影稀疏,夜色暗魅。
依稀记得这是朝着东郊的方向平治,我柔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流澈净侧首在我腮边一吻:“待会儿就知道了,好像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夜幕上飘洒下万千银丝,淅淅沥沥的,嘀嗒在我们的脸上、衣服上;不久,雨势渐趋大了,抵达东郊行宫紫镛城宫门时,两人已然湿透。
看门的内监一见流澈净摆出的唐王赤金腰牌,吓得脸色苍白、全身剧颤,赶紧吩咐所有内监、宫娥恭敬伺候。不一会儿,明漪殿揽风楼内火盆哔剥作响、火光腾跃,软塌上华美宫锦铺陈,檀木地板上湖蓝织锦地毯逶迤。
内监宫娥纷纷退下,我坐在火盆边上烤火,笑睨着他:“我们这一来,他们有得忙了,打扰人家清梦,你这唐王罪过不小。”
流澈净脱下外袍,搭在书案上,沉沉笑道:“罪过么?有你陪我一起消受,我甘之如饴。把外袍脱了,仔细着凉了。”
脸颊一烫,我凝眸看着火星子蹦跳、细细的耀眼:“我不冷。”
流澈净从背后将我抱起来,半是强迫半是温柔的脱下我的外袍:“手这么凉,还说不冷。”恰时,我打出一个喷嚏,他强硬道,“都脱了,裹上毯子就没事了。”
说着,他真的扒光我身上的衣袍,扬手扔向软塌,取来柔软的羊毛毯子紧紧裹住我,与我一起坐在地毯上,拥着我,温热的气息暖暖的拂在我耳畔,眸光温柔如轻烟浮掠:“如何?还冷吗?”
我垂首敛娥,敷衍道:“嗯,不冷了。”心中不免暗忖:华美宫缎、湖蓝织锦地毯皆是簇新、鲜艳的花色,紫镛城根本没有这些上好的宫廷物什,莫非,内监宫娥知道唐王会来、早已备好?又或者,唐王早已命人准备?
流澈净静淡道:“阿漫,在想什么?”
而他为何带我来紫镛城?为何独独选中揽风楼?心绪纷乱,我垂下眸光,缓缓开口:“没想什么。”
流澈净勾起我的下颌,锁住我的目光,他的双眸中火光藤绕,眸色渐趋炽红:“我没有死,就在你面前,你开心吗?”
我避开他犀利的目光,轻轻颔首。
流澈净稍稍扳过我的身子,眉峰蹙起,眸光幽暗:“阿漫,为何总是躲着我?你怕我么?你究竟在想什么?告诉我,嗯?”
我轻轻拉出一抹淡笑:“没有……躲着你……我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唐王与端皇后举止不端,所以……”
“你就是担心这个?那今晚你无需担心。”流澈净无赖的笑了,眼底犀利的锋芒悉数消散。
无需担心?是何意思?他带我来这裏,就是要远离龙城和唐王府那些神出鬼没的耳目?就是要与我双宿双栖?可是,问题不在这裏,而是……我已不是当初他所想要的贞洁女子,在他眼前的,已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女人。
不是我不愿意……我只是不确定他能否接受这样的我……刹那,鼻端紧涩,双眸含泪,我抱紧了自己:“不要逼我,我已不是从前的端木情了……你明白吗?”
流澈净双臂一紧,俊眸紧眯,灼热的气息袅袅拂来:“什么意思?阿漫,你不想嫁给我了吗?不……喜欢我了吗……后悔了吗?”
我定定的看着他,不由得痴了,他薄软的双唇,他挺勾的鼻子,他傲毅的剑眉,即使闭上眼睛,他所有的一切亦是深深烙印在脑中,此生此世,再不会消失。我紧紧闭眼,轻轻摇头,泪水纷落……
流澈净捧住我的脸,俯身吻着脸上的泪水,一点一滴的舔着,温柔的触感激起阵阵酥麻……毯子滑落,他一手更紧的揽着我,一手解开自己的衣物,双唇点吻着侧颈与肩骨……此时,我再无力支撑,任凭他将我引向深渊、引向漫无边际的原野。
他将我放倒在羊毛毯子上,湿湿的长发垂落如丝缎,缭绕于湖蓝织锦地毯上,妖冶如盛放的黑色之花。火热的身子覆压上来,他的双眸笑影沉沉,我望见深潭似的濛魅双眸中一个女子容光模糊却风娆,仿佛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迷乱的刹那,一幕缠绵的画面切入脑中——薄削双唇流连不舍,大手游移、抚遍全身……我霍然睁眼,那一夜,冰火情蔻,极尽缠绵,另一个男子,却为何如此相似?
流澈净有所察觉我的异样,复又攫住我的唇,直至我神智模糊。
四肢交缠,些微的疼,瞬间充满——那夜,浑身滚沸,身子的惊痛仍是清晰的,随着那起伏的身子,堕入一种忽起忽落的晕眩……
蓦然一震,我几近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同一人,却为何如此相似的感觉?兄弟又如何?四分相像又如何?为何如此相似?
一幕又一幕的接连闪现,与眼前的情景交融、重叠,我紧紧闭眼、狠狠咬唇,竭力撇开那不断涌现的记忆……
我倏然抱住他,与他一起沉沦。
我终是无法抗拒他的蛊惑,与他一起堕入一场情火缠绵。
脸颊的烧热渐趋消褪,我抱住双腿,裹着羊毛毯子,呆呆的看着火星明灭、幽火腾腾,那明耀的光影中,慢慢的映现出一张英俊绝美的脸庞……流澈潇,已经死了,真的死了,是我害死他的么?
整颗心,缓缓的揪痛,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楼外秋雨似乎停了,屋内温暖如春,弥漫着一种撩人的光色,令人筋骨酥软。
一股炙热的气息从身后包拢而来,一双铁臂将我紧紧围抱,他的侧脸摩挲着我的右腮:“在想什么?不歇息一下吗?”
滑软的触感袭来,我双眼迷蒙,轻声道:“我不累……”
流澈净轻微的挑开羊毛毯子,掌心缓缓覆上胸口的柔软,轻柔而有力,仿佛那是一触即化的雪团,激起我身上无数丝麻,自灵魂深处滑出一声细吟,软倒在他怀里。
他的声音温柔而暗哑:“阿漫,我在扬州说过的话,都忘了吧。如今,只有你,我的手中只有你的手,没有旁人!我要你记住,从今往后,你只能想着我、念着我,再不能有别人的影子!”
心底惊起万千涛浪,心念急速转动:难道他已经知晓我与流澈潇的纠葛?也知晓冰火情蔻的那一夜?却全然不在乎?只要我从此以后不再念着流澈潇?是这样的吗?
“听清楚了吗?”流澈净的语气坚定而狠,勾过我的脸庞,盯着我,目光森厉。
他一本正经说来,极为霸道,却隐藏着深深的惶恐,完全不似他平素豪迈不羁的脾性。我笑了,心中充满了甜蜜与酸涩,反问道:“那你呢?王爷是否也只会想着我、念着我?以往和以后的红颜知己,你都不要了么?”
流澈净淡淡一笑:“你何时见到过那些红颜知己?”
“绛雪不就是么?”差点儿脱口而出,硬生生的咽下。说来,绛雪对他的爱,丝毫不让于我,只怕比我还要刻骨铭心。她已经走了,就不要亵渎她也罢。我转眸一笑,淡漠道:“王爷不想让我看到,我当然见不到了。”
流澈净揉着我的后颈,呵呵朗笑:“以往的,你当然见不到了,以后的,你只能见到一个,她就是与我一起淫|乱宫闱的端皇后。”
我怒视他,冷哼一声:“谁跟你淫|乱宫闱了?”
流澈净嘻嘻笑道:“原来她还不承认!真不承认,我就只能逼她承认咯!”说罢,他一手将我揽倒在臂弯,啃咬着光裸的颈项肌肤,刹那,酥麻之感流窜全身……
闹够了,他取来宫娥早已备好的男子袍服,为我穿上,笑道:“方才在王府是皇后伺候本王宽衣,现在就让本王伺候皇后穿衣!”
穿戴完毕,流澈净揽着我下楼,沉声道:“匆匆一载,我不在你身边,你变了很多,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能否告诉我?”
我拿开他勾在我侧腰的手臂,随口笑问:“我变了吗?哪里变了?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不一样了?”
流澈净略一沉吟:“说不上来,以前我往往可以猜到你的心思,如今却是不能,你把自己隐藏起来了。也是,经历了这么多,有所改变也属人之常情。”
或许,我是真的变了,在血腥面前淡定冷漠,在生死之前从容不惧,在浮沉之间宠辱不惊,清澈的眼眸已然烟尘缭绕,清冽的容颜已是冰冷无情。
掌心相握,流澈净携着我漫不经心的行走于行宫。他说回城之前陪我走走,弥补一载以来对我的亏欠。
路面是湿的,雨后的空气很清晰,夜风很凉,侵入口鼻,直抵心底,凉了五脏六腑。行宫朱廊巷道,宫灯凄迷,光影摇曳使得夜色愈加浓暗。手心裏全是他的温暖,我感觉得到,他是愉悦的,昏暗的光影在他的唇靥拉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他不是唐王流澈净,我也不是端皇后端木情,只是两个寻常的男女,携手漫步,时光静静的流淌,从指尖滑溜而过,或许,一生就这么过了。然而,彼此的身份早已注定,真要摆脱,唯有卸下唐王肩上的重负,唯有端皇后香消玉损。
表哥叶思涵与我说过,唐王奇迹般的一跃成为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之王,与他的家财万贯密不可分。上官豫统帅的二十万大军镇守西南边陲与东南沿海,军饷短缺多年,大军只能自给自足,对朝廷多有怨言。凌朝灭亡,扬州小朝廷即立,上官豫却被奸贼所害,其部下将士怨愤不已,从此对凌氏越加深恶痛绝。
隆庆王攻克浙州,意欲一举歼灭东南沿海大军,因雷霆挥师北上,不得已拔营北上追击、回守洛都,东南沿海大军得以保存实力。
天下大乱,百业萧条,民生疾苦,大军最大的问题亦是军粮短缺。唐王投入麾下,立即帮上官锦解决了军粮问题,得到上官锦的赏识与信任,不久,大多数将士都知道了流澈净这个神秘的人物,且他身手高强、骑射一流、仗义豪迈,迅速笼络了一大批将士。顺理成章的,流澈净一步步的登上统帅宝座。
叶思涵简略道来,很是轻巧与淡漠,我却能听出他言辞之中的艰辛与惊心动魄,如有微小的闪失,军心便一溃千里,说到底,唐王聚拢、赢得的军心,是用无数的钱财换来的,东南、西南大军愿意为他北上洛都挥戈血战,优渥的酬报具有极大的诱因。
军心,并非一夜之间建立的,而唐王流澈净做到了,却是摇摇欲坠,犹如空中楼阁。他要进一步拥有大军绝对的军心与忠心,摆在眼前的只有漫漫长路,只有刀光剑影与铿锵铁血。
恍然回神,方才发现已经站在“在水一方”亭中,眼前是波光暗寂的眉湖,而他不知何时早已揽着我的腰肢……我侧脸看着他,倨傲的神色暖暖的漫不经心,飞拔的剑眉渐趋拧紧,脸色慢慢的凝重……我不明所以,刚要出声——陡然,腰间的手掌一紧,流澈净将我紧紧勾在身侧,抽剑出鞘,雪光骤然一闪,直直切入眼底,迫得我闭上眼睛。只听见薄软的精钢软剑震出尖细龙吟,于暗夜中渺渺的荡开……
我凝神细听,却是听不出任何细微动静,却觉周边有无数阴冷的目光扫射过来,无形的杀气渐渐的嘶叫而出。
极速奔行的脚步声,整齐、沉稳而细微。须臾,数十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于我们眼前,鬼魅般的黑影影影绰绰,将我们团团围拢。面罩上方的眼睛清亮而森然,手中长剑的银光摇晃如星芒,刺破沉沉浓夜。
流澈净黑眸微眯,迸射出冰寒的光,将我护到身后,懒懒含笑道:“这么多人,看来本王不死不行啊!”
一个蒙面黑衣人冷漠道:“没错,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有美人陪你,到了阴曹地府你也不会寂寞了。”
流澈净狂笑,不羁的笑声穿透了重重夜幕,震得我心胆俱裂,却是淡定——经历过多次生死,我已然生死不惧,而且,只要是他在我身旁,我更加无需害怕,亦不会害怕,心中奇异的镇定从容。
突然,他若惊电般跃出,向一排黑影冲掠而去。仿佛山风呼啸,势不可挡,他迅捷的剑招、招招毙命,傲岸的影姿飞掠如闪电,腾挪于数十黑影之中……寒芒烁闪如匹练,舞动于沉寂湖亭,薄剑龙吟尖啸,直冲九霄。
铮铮的激越声,剑身划破血肉的撕拉声,毙命的惨叫哀嚎声,鲜血飞溅的飒飒声……血腥之气渐趋浓重,弥漫于清冽的空中,染透雨后清新。
剑风呼掠,一如狂风倒卷。激斗渐酣,流澈净剑招仍是凌厉,气度从容不迫,大有横扫千军之势——瞬间,一丝剑锋斜斜刺向他的后背,而他似乎毫无所觉……
我紧急的惊呼出声:“小心!”
流澈净骤闻之下,迅捷闪避,却已是来不及,没能闪过那嗜血的剑锋——我捂住口鼻,瞪大双眼,愣愣的看着那黑衣人刺进、拔剑,剑锋上鲜血淋漓,刺疼我的眼睛……
流澈净忍痛激斗,仿佛大山屹立不倒,出招已然缓慢几许,衣袍撕裂、血迹斑斑,横亘着一条条的血痕。黑衣人一个个的倒下,却仍有顽强的拼死刺杀,锲而不舍的败落又上前……
仿有邪恶的手扼住我的咽喉,几疑窒息;双手紧握,手心裏全是湿汗,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那抹行止滞缓的身影,眉心慢慢的热了,泪水涌出、摇摇欲坠,心中默默祈祷……
忽然,前方冲来一队侍衞,银剑簌簌,杀气霍霍,不由分说的冲入已至酣热的血腥战场,立时,金铁之声大盛,刀光剑影顿涌,血腥之气愈加浓重。
冷一笑架着流澈净退出来,扶他坐在朱红栏椅上。流澈净的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唇色苍白,眉梢紧拧,似乎隐忍着极大的痛楚。我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不意间泪水簌簌滚落:“你觉得怎样?”
冷一笑单膝跪地,低垂着头,深深歉意道:“卑职来迟,罪该万死!”
流澈净稍稍用力、给予我一丝宽慰,虚弱的看着他,面容冷凝:“下不为例!去,留下活口……”
冷一笑领命而去,冷硬的眼风滑过我的脸,似带一种若有若无的异样流绪。
流澈净转首望着我,眼底皆是疲倦之色,努力的笑了笑:“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不许说死!”我低吼道,嗓音哽咽。
他震惊的呆住,我亦是震惊的呆住——我是如此害怕,害怕他就像去岁突然离我而去、再不回来,害怕他就像流澈潇——缠绵之后立奔黄泉、从此阴阳相隔,真的好害怕,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无处不在,啃噬着四肢百骸,令我无端发狂。
流澈净抚上我的脸庞:“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不过……很疼,你亲我一下,就会好一些……”
他断断续续说来,却是十分无赖,然而此时,我不想拂逆他……我凑身吻上他凉凉的双唇,静静的,将温暖度入他的口中……
冷一笑按剑禀报道:“生擒八人,全都咬舌自尽。面孔生疏,应该是死士。”
黑暗中,流澈净的眼眸骤冷,掠起大漠苍狼似的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