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一、烛影</h3>
烛影迷离,昏光潋滟。
唐抒阳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心潮起伏,片刻之后才掰开她的手:“任性的小丫头!没事的,夜深了,我也要去休息……”
端木情垂眸低声地说道:“这儿也可以歇息的……”
他低声朗笑,熠熠的目光令她越加娇羞不已,不由兴起调侃之心:“这是闺阁小姐该说的话吗?”
“我……怕做噩梦……”她的声音更加轻细,却倏的推开他,“走吧走吧,不要你陪着了……”
“现在我倒不走了。”唐抒阳掀袍坐在床头,伸臂揽过她,只觉她安安静静地伏在自己的怀里。也许她真的被吓到了,连日来的屠杀、血腥与残酷,家人的相继离世,令她惊恐得无以复加,唐容啸天的死,更让她悲痛。
“累了吗?要不要躺下来?”她温顺得就像一只猫咪,他低沉道。
“不累,唐大哥,你在这裏,我就不怕了。”她细声幽幽道,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前几日真的很害怕吗?”
“嗯,好怕好怕,我怕爹爹哥哥遇难,我怕瘦兮湖被毁了,我怕……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你……”端木情抬眸望他,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羞得慌忙垂眸。
“照此说来……”唐抒阳抬起她的下颌,“真的念着我?”见她轻点着头,便笑着问,“那唐容啸天呢?”
“他……怎么了?”她晓得他想问什么,却装作不解的样子。
“别跟我装。”他捏住她的下颌,目光冷得令她发寒,“唐容啸天为你而死,你就不伤心?”
“伤心,很伤心。”她确实伤心,然而,如果是此时抱着她的男子,唐抒阳,她会崩溃。
“你说下辈子要嫁给他。”他的声音毫无热度,心裏却有点酸酸的。
“下辈子,好遥远……我对不起他,我耍过他,破坏他和凌璇的婚事,而且害死了他,在他临死之际,我只有这么安慰他。”她悲伤地望他,“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讨人厌?”
“确实够坏,我不讨厌就行了。”唐抒阳沉声一笑,心赞她的坦诚,“如果他没有遇难,也许你会嫁给他。”
“不会,也许我曾经心动过,”端木情晓得骗不过他,便诚实道来,“不过我不会轻易地……私定终身……”
说着,她垂眸,仿佛禁不住他迫人的目光。
他再次抬起她的脸,揶揄地笑:“如今这是什么?”
她沉思片刻,厚着脸皮笑道:“这是‘凤求凰’。”
隆庆王派人将太皇太后押往洛都,唐抒阳、西宁怀宇和叶思涵前往劫人,突出重重包围时,皆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寝房里,唐抒阳解下外袍,左臂敞开,一道浅浅的剑伤赫然在目。
一抹浅红色的人影闪进屋子,绛雪将铜盆搁在桌案上,绞干毛巾,为他擦着伤口:“劫人是好玩的事儿吗?惹得一身是伤。”
“哪里那么夸张?就这么一处轻伤,好了,这事儿你别管。”他只是不想阿漫太过担心,如果不是西宁怀宇疏忽大意,也不会三人都挂彩。
“我能不管吗?她不会心疼,我可是心疼死了。”绛雪气愤道。
“皮外伤罢了,心疼什么!你又怎知她不会心疼?”他好笑道。
“名门小姐,骄横自私,岂会对爷的牺牲感恩戴徳?”她对端木情似乎全无好感。
“你要如何管?”唐抒阳好整以暇地问道。
“爷让我管,我就管。”
“好了,你把酒楼打理好,我就放心了。”
绛雪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然后为他铺好锦衾:“爷早点歇下,如果酒楼还要你担心,我就不是绛雪了。”
唐抒阳解下外袍,躺到床上:“你也早点歇了。”
他阖上双眼,满脸疲倦。她愣愣地瞧着,想不通痴恋多年的男子为什么会那般关心端木情,他究竟喜欢她什么,为什么自己得不到他的真心相待……
屋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是谁?会是端木情吗?真是她的话,那敢情好……
绛雪微微一笑,低柔了嗓音:“爷,这是何苦呢?”
唐抒阳“嗯”了一声,似乎是梦中呓语。
她松开上半身的衣衫,坐在床沿,俯身吻住朝思暮想的男子。他坚毅的双唇轻轻抿着,任凭她辗转反覆地挑逗,始终静静的,毫无反应。
他睁眼望她,眼中无波无澜,对于屋外的动静却是一清二楚。他知道,是她!
衫裙尽褪,双臂如藕,细腰如柳,她轻笑着望他,似乎跟他说:爷,你我做一场戏,如何?看看她到底会不会紧张你。
他没有点头,亦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笑着。
须臾,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窗外的人影已经离去,不知是何感想。
“她走了,爷该晓得她是否紧张你了。”绛雪捡起衫裙穿上。
“就此看来,你觉得她紧张我吗?”唐抒阳掀被而起,穿上外袍。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冲进来。”绛雪系好衫裙,不由心痛起来——他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在他的眼中,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了,再也惹不起他的丝毫怜惜。
“她不一样,她有一颗高傲的心。”
“也有一颗自私任性的心,难伺候着呢。”
“看你说的,她是自私,也坦荡,其实不难相处。”
“爷真要去追她吗?”绛雪为他整着外袍,岔开话题。
唐抒阳点点头,径直出门,撇下绛雪一人哀戚地望着,双眸微泛泪水。
他在二十四桥找到她,一番纠缠,两人浑身湿透地回到端木府。由于左臂受伤,加上落水受凉,他有些发热,便在厢房歇着了。
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紧张而担忧,娉婷而俏雅,思及方才在二十四桥石阶上她扼住自己脖颈的情景,不由得窃窃笑了——她到底是紧张他的。
唐抒阳揽过她,蓦然吻住她嫣红的唇,见她为自己沉醉地阖上双眸,体内热流奔腾,双臂略紧,在她的颈间、胸口落下炙热的吻痕。
端木情浑身绵软,脑子却是清醒的,稍稍推开他:“你身子不适,早些歇下吧,明儿一早我来喊你。”
她垂首起身,却被他扣住手腕。
他目光带笑:“那晚你强迫我陪你,今夜,我是病人,也要你陪我。”
端木情呆了须臾才道:“那你要答应我,今晚要好好歇着,不可……多想。”
唐抒阳轻轻一带,将她揽在怀里:“多想什么?你觉得我会多想什么?嗯?”
他总是这样调戏她,总是这样不正经,她微恼地瞪着他:“你会想什么,我怎么晓得?”
他低笑,抬起她的脸:“你一定在担心,我会不会是一只饥饿的狼,把你生吞活剥了?”
端木情不服地笑睨着他:“你不是饥饿的狼,而是一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恶狼。”
绛雪生辰这日,唐抒阳回扬州为她贺寿,自然也是因为好些天不见端木情,是时候回来了。然而,她总是纠缠于一些事情,一些没必要纠缠的、不是问题的问题。她担心什么呢?她究竟想要怎样呢?
她说:你如何叫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唐大哥的心中,是否有我,是否只有一个端木情?
她说:唐老板是举国闻名的巨贾,婚姻大事,理当举国轰动。
她说:既然你从未想过娶我,不如就“高抬贵手”吧!
她说:携手一生,忠贞不渝。
她说:你继续你的如花美眷、风月浓情,我继续我的端木小姐,从此往后毫无瓜葛,就当作你我从未相识。
他尽量表明自己的心迹,可是无论怎么说,她总有回应的话,总有理由说他的不是,甚至曲解他的意思……他不会放开她,不会辜负她,不是“调戏”她,不会不娶她,为什么她就不明白呢?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背对着他站了片刻。
唐抒阳静静地瞧着她,沉默不语,无奈而伤怀,只觉她的背影黯然而孤单,心裏很是不忍,然而,绛雪就在窗外,听见了一切,他不能对阿漫说出承诺一生的话,因为,对绛雪会是一种刻骨的伤害。
即使他对绛雪并无心思,毕竟绛雪跟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不能伤害她,不能让她绝望。
而且,他还不能确定,阿漫的心中是否将唐容啸天忘得一干二净,对西宁怀宇的情愫是否已经烟消云散。如果不是,他宁愿等,他要在她的心中只有他一个人才会表明自己最深层的心意。
他知道她很伤心,所以他让她离开,他相信她会明白的。
然而,她却被隆庆王劫持,为了救她,也为了躲避隆庆王的追击,他只能诈死,只能骗她。
这一诈死,便是南北分离,便是波澜迭生、风起云涌。
唐抒阳与西宁怀宇、叶思涵是江南一带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隆庆王急于挥军北上,无暇对起义军穷追猛打。之后,三人一起投入上官锦麾下,以雄厚的资财赢得上官锦的另眼相待,以高强的武艺与磊落豪迈的脾性赢得军中将士的人缘。
然而,上官锦的侄儿上官楚却对他极为鄙夷,处处针对他,数次与他交手。
这日,唐抒阳正在营外练剑,柔弱无骨的精钢软剑挥洒出无数冰寒的剑光,冰寒索魂的绝技凌傲绝顶,一招横扫千军,草木尽折。
倏的,一股阴冷的风从斜里疾掠而来,三尺青锋刺来,他悠哉地闪过,转身见是上官楚,便收剑撤开:“上官将军,这是为何?”
上官楚横持银剑,森寒的剑光耀白他的眉宇:“今儿比个高下。”
立时,众多将士瞧见这边的异常,纷纷拥过来观看两大人物的对决,有窃窃私语,也有叫好声,更有好事者催促赶紧比试。
“没有这个必要吧……”
“莫非你怕了?”
“怕?”唐抒阳大笑,“怕什么?上官将军非要比试,我奉陪。”
“我不会手下留情。”上官楚眼中的杀气凛冽至冷。
“铮”的一声,长剑相激,四目相对,一方怒目圆睁,一方似笑非笑,骤然间,周遭的冷风停住,冷冽成霜。
高手过招,风卷残云。剑气横掠,光影飞舞,一腾,一跃,一挪,一闪,一挑,一击,一回身,一直刺,杀招步步紧逼,险象环生。
上官楚年未三十,从戎十余载,领衔将军职,靠的是不凡的身手与上官家族的威望。他的武艺路数来源于上官氏,相较唐抒阳,沉稳有余,灵动不足,然而又无唐抒阳的磅礴气势,上阵杀敌绰绰有余,遇上绝顶高手就要吃亏。
果不其然,不出五十招,上官楚已处下风,而唐抒阳并未使出厉害招数。
到底年轻气盛,恼怒之下,上官楚横剑刺来,唐抒阳一招四两拨千斤,轻松地挑开他的鲁莽一击,且卸下他的兵器,将他逼得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