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议团第四大队第一中队所属的第一小队,因为小队长谢仲杰在几个月前的狼祸中壮烈牺牲,悬缺队长的时间内累积了大量的行政事务。好不容易终于选出了一位优秀的人才,这位优秀的人才在接位队长一职之时,先是在医疗所静养了一个星期,正式上任后又四处闲荡,连办公室也没踏入过半次。
好不容易让他了解小队长不是这么好当的,有不少工作要他推动、还有一堆事要他裁决,这位“优秀”的小队长却又马上请假,离开工作岗位,进行“耸天石碑林七日游”的旅程。
在“工作不灭定律”之下,英明的小队长的常待官——雷义毅然决然地担起重担,成为牺牲者。
在他日夜不眠,努力与南郡参军大人雷震适当的协助之下,许多事情都一一解决了。一堆哭丧着脸快因资金压力被迫跳楼的人,终于从预备团的专户中,领到早该在两、三个月前就应拿到的款项,年度的训练计划也作好了,也先以“计划草案”的名目发给相关单位,对于武术交流活动也以“季行云”之名,发函给南城内的大小武馆、南郡境内的知名道馆,甚至连预备团入团测验考试场的兴建,也在三天完成招标、一天前开工动土。
唯一的问题,就是见不到那位在幕后指挥一切的大人物,他应该在监督招标、他应该主持开工动土的典礼、他应该亲身答谢那些赞助工程的金主、他应该出席许多社交场合,可是他全部都没露过脸。
借用小队长名义行事的雷义,不能透露季行云放下工作任意出游的事,想要和他接洽的人多如天际繁星,雷义越来越难编撰理由回绝。对那些世俗杂务没兴趣也就罢了,可是连武议士们也见不到小队长就太奇怪了。
尤其是当有人问道:“有没有看到季队长?”、“我想求见季大人。”、“请问季行云在那?”的时候,不善撒谎的雷义总是慌慌张张地回答:“他正好离开了!”、“他最近很忙!”、“他现在不方便!”、“有事吗?如果不是很急,可以由我转达吗?”如果不识趣地追问小队长的行迹,雷义就会用千百种正当与不正当的理由,送走客人或是借故遁逃。
又经过一天的奋战,午夜时分雷义才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武苑。
不敢抱着多大的期望,停在季行云的房间前,雷义发现门隙泄出柔淡的灯光,抱着期待与疑虑,雷义轻敲木门。
门缓缓地打开了。门内是一个期待已久的面孔,带着七分的倦容向门外带着十分倦容的雷义,欢声问好。
雷义迷迷糊糊地和队长晚安道别,回到寝室。
本来以为自己会严声谴责不尽责的队长,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声欢呼——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却在小队长一声诚恳的问候:“这几天辛苦你了,明天还要再继续麻烦你。夜深了,好好休息,有事情明天再说吧!”让雷义以为深受重视与信任,而满怀感动。
躺在床上的他,突然又立了起来。“队长回来了,我得先准备资料,明天才能将工程进度和重要事务完整地向他报告!”劳碌命的雷义又打起精神开始工作。
可怜的雷义,还兴致高昂的被压榨。
受到“重用”的雷义把这七天内完成的工作、正在进行的工作、及未来要执行的工作,详尽地向季行云报备。
当季行云完全搞清楚时,他已经在小队长办公室待上了整整一天,然后又花了一整个晚上吸收消化。
有一件事令他无法接受,就是预备团要用的入团测验场,会有一大堆有钱的商人、一大群有权的政客、及不少有势的家族抢着投资赞助,只是为什么他得亲身向那些人一一道谢?
他们赞助的是预备团,而他可是武议团的小队长,受益的又不是他,更何况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出任何要求。要去向一个不熟识、甚至未曾谋面的人道谢,不是件很奇怪的事。
季行云决定驳回雷义的建议,送给每一位赞助者一封谢函,解决这个问题。至于工程的监督就交给专业人士,最后再由季行云进行总验收即可。
预备团预算的运用就全交给雷义打理,反正钱是花在他们身上,要怎么有效利用,身为预备士的雷义一定比自己清楚。各项计划季行云也马上同意了。
老实说,没接触过这方面事务的季行云,看了一遍之后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更不清楚哪里有缺点,看起来好像都是合理很可行的样子,也就默默地让它们通过了。
利用一天又一个上午,季行云轻松又简单地解决了身为队长该作的事务。下午季行云先逛了一趟预备团训练场兵器间专属的铸造厂(事实上是隶属于武议团,但因地缘因素,让季行云以为是预备团的铸造厂),才往周家走去。
周荃容光焕发地迎接季行云。
周荃上一次的疗程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她複原的情况十分良好,在季行云作完检查后,她的快速複原反而成了治疗的一大障碍。原本利用真元玉来弥补周荃内息的不足是相当好的办法,可是季行云却忽略了真元玉的特性——它的无属性。
在真元玉的辅助和把补品当饭在吃的情况下,周荃内息增长的速度远超过季行云的估计,让季行云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疗程。
季行云将他的困扰照实告知管家方逸群,希望能够协寻一位精通医术又拥有深厚功力的医师,让他在季行云的辅助下完成对周荃的治疗。
可是方逸群叹气摇头的说:“季老师,您的要求实在太难了。整个南城中医术和功力都是最高深的医师松梅尔老师,也没有您要求的那份功力,恐怕翻遍整个南郡,也找不到功力比松老师更高的医师了。”
“这样吗?那能不能找到略通医理,对筋脉穴络熟悉的高手?”
“这就比较简单一点,可是也得花费一些时日。”
季行云露出担忧的表情说道:“恐怕得快一点,以小荃目前的功力,并不允许她体内的筋脉长期处于不畅通的情形,虽然已经能成为回路,但是都是靠次要的筋脉在流通内息,长期下来对健康的伤害可也不小,而且时日一久,还会造成永久性的不良影响。”
接近傍晚的时候,长青回颜接见了一位不寻常的访客。
庄曜安,南郡最杰出的兵器工匠,因为长青回颜的救命之恩才改变他的作风,成为武议团专属的工匠。而武议团也提供良好的环境、设备、人手,让他专心创作,同时也允诺他能够随时抽手不干,甚至可以随他高兴地接受订单。就算神经再大条、对队务再不用心,长青回颜也知道要是让他真的愤而离去,是多大的损失。
“这算什么!把我们当作什么!”庄曜安带着怒气,把一张清单丢到长青回颜面前,说道:“你看看他竟然要我们帮他准备这些东西。”
她把一张差点被撕破、揉得快烂的纸张摊开一瞧。难怪他会大怒,纸张上的清单都是些很简单的东西。
见到季行云列了一堆大小、形状、材质相似的弹丸、铁片,长青回颜实在也无法想象季行云要这些东西作什么。当然要在庄曜安的工厂打造清单上的一大堆东西是非常简单,不过要他还有对他指导出来的工匠们,用高超的手艺做这简单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大侮辱。
“这样好了,我想你不用管清单上的东西了。明天我会好好训一训小云,然后叫他到兵工厂登门道歉。怎么可以让你那黄金般的手臂,做这么简单的事!”长青回颜表面上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不过内心却是好奇着季行云订那些东西的用意。
季行云再一次造访铸造厂。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大姊头要他向铸造场的负责人,再详细地说明订单内容和用途,可是基于礼貌和对长青回颜的尊敬,他还是来了。
踏入这个地方除了一股热浪迎面而来之外,季行云还接收了一百对不友善的目光。
“抱歉,这位大哥,请问一下在那可以找到庄师父?”
一位正在为一把利剑进行最后抛光的工匠,放下手上的工作,冷眼看了季行云几眼,不客气的回答:“楼上!”
走到楼上唯一的一间房间后,其中一面墙是片玻璃,而且是片雪亮的玻璃,透过这面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整座工厂的运作,也许是为了方便监督与管控吧。
里头不论是大桌、小桌、图架,都摆满各种不同的设计图。各种有关冶金、材料、锻铸、兵器图鉴及相关技术的书籍占据了一面墙,也有不少书本或开或阖的停留在展开的设计图左右。除了两座盆栽作为装饰的点缀,各式的武器、防具争相竞艳,种类之多令人眼花撩乱。
左右观望后见不到人影,季行云开始好奇地参观室内的各种武器、防具。
季行云随手拿起了一把太刀,挥了几下,摇摇头又放回原位。又拿起一把战斧,舞了两圈,叹了口气,好像有点惋惜的样子,摆回原处。接下来他不经筛选,只是依照顺序一件件把武器拿起玩弄,似乎都不太满意地放回原处。
季行云并不知道他这些举动,都被躲在暗门中的庄曜安尽收眼底。
本来庄曜安只是在内房中休息,听到有人进来准备起身接待,却看到来者是位陌生人,又好奇地把玩他与几位得意门生的上等作品。
庄曜安习惯以武器认人。
这并不是指以一个装配的武器认人,而是指以一个人对武器的态度和感应来决定对一个人的评价,见到季行云和一件件兵刃都打上招呼,又像是没有任何一样能让他看上眼,这可又伤了他的自尊,让他决定在季行云找到一项让他感动的兵刃之前,暂时先不现身。
赏玩了数十件的兵器,季行云也有点腻了,停下来改往设计图面那边走去。
“什么!就这样!竟然一点也不把我的作品放在眼里!”庄曜安脸色极为难看,在心中愤愤骂着。
往大桌走到一半,季行云的目光被庄曜安办公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对、对,见识一下我亲手完成的杰作‘玄光’,让你知道什么叫作‘技术’、什么是‘艺术’。”庄曜安喃喃道。
站在桌前的季行云显现出极为欣赏的表情,然后他向前一倾,小心地拿起一把剑,像是名朝圣者用尊崇的眼神看着手上的兵器,只是他手上的东西并不是玄光。
季行云手上拿着一把乌黑黑的短剑。剑身上布满粗糙的纹路,剑锋平滑驽钝,让人怀疑它是否有能力砍断任何东西。
不过季行云的神情却让庄曜安觉得,那把玩具比室内所有武器加起来还要有价值。“咳!”庄曜安走出暗门,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庄曜安的突然出现和脸色,让季行云慌了一下。“对不起,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季行云还以为未经同意动了主人的珍藏,惹人生气了。
“你是谁?”庄曜安很努力地调整表情,他不想让人发觉自尊心受损,用他自认为很有骨气的声音发问。
季行云不卑不亢地回答:“在下是季行云。”
新仇加上前怨一股脑爬上心头,庄曜安走过季行云,拿起了季行云把玩的第一件兵器,把太刀丢给季行云,冷冷的问道:“你对这把刀有何不满?它还有什么缺点吗?”庄曜安已经决定了,要是季行云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就要马上把他轰出门外,再也不许他踏入这座神圣兵工厂。
“太刀——主守、辅攻。这把太刀料质好轻,剑身薄而利,用在剑舞再合适也不过了。”季行云小心地回答,庄曜安脸色沉沉的让人无法探知,季行云无法解读庄曜安的脸色又继续说道:“这把太刀虽属上品,却不适合武艺高强的战士。”
庄曜安对武器的追求以实用为主,可不是为了让人拿来欣赏,季行云这种说法像是对大厨说:“你作的菜很好看,但不好吃。”的意思没两样。
“刀身轻薄虽利于快攻,却不适守。一旦遇上重兵器,如无法抢先疾攻,恐怕在反击之前就要刀毁败亡,更何况太刀身短抢攻不易又凶险。”
至少有二十年没被人指正过的庄曜安脸色变了几变。
虽然他不认为那把太刀会在战斧、巨剑之类的重兵器,几次交锋下就毁坏,但是如果交锋的也是名匠打造的神器,再加上极佳的使用者,季行云所言恐怕也有几分可能。庄曜安又把他桌上的古剑交给季行云,说道:“这把剑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你一直爱不释手?”
“因为这是我见过第二好的一把剑。”
“因为这是你见过第二好的剑!”庄曜安的语气明显上扬,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怒气爆发的前兆。
庄曜安抽出玄光,冷冽无比的剑芒隐隐现现。“我们来试一下,看这对兵器孰优孰劣。”庄曜安带着疯狂的眼神、无比的执念,说道:“用尽全力让双剑交击,要是那把剑比得上我这把,就送你!”
“可以吗?”虽然主人的眼神让季行云不太放心,可是有机会得到这件礼物,可是意外的大收获。
“一诺千金!”说话的同时,庄曜安已经气运全身摆好架式,玄光也散发出异种的光芒。
季行云不慌不忙,单手握剑气注剑身。
这把本来甚不起眼的古剑像是得到了生命,本来像乌碳般的漆黑转变成带着金属光泽反射着光芒,在剑刃外仿佛又划出一道锋芒。剑身之外荡漾着亮光,和黑色的剑身形成强烈的对比,让这把古剑变得十分抢眼。
见到古剑的表现,庄曜安才发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本以为那不过是件古董,当初只是打算拿来装饰一下桌面,从来没把它当作是件兵器。不过即使如此,他对玄光还是很有信心,毕竟这是他近期内最得意的作品。
“当——”“嗡——”双剑交会发出清响。
庄曜安使尽全力一剑砍下,季行云并没有依照指示用力挥剑,只将剑平举,稳稳地承受一击。
身为一名顶尖的武器工匠,庄曜安自然是身强体壮更有几分武艺,不过比起武议团还是有一段无法弥补的差距。不留余力一剑砍下之后,玄光被弹开了。
季行云把古剑举到面前,带着一份遗憾和欣赏小声说道:“真是可惜,我的能力太差了,似乎还无法引出她一成的力量。”
另一方面,看着玄光剑锋上出现一个缺口,庄曜安呆掉了。这把玄光剑心是高纯度的锻铁、和延展性最好的黄金组成,然后再加一片硬度极佳的钨钢合金,再经过精密的打造和研磨后,一改以往的焠火处理,而改在表面涂布了一层极薄的特殊陶瓷原料,再经高温烧烤,最后进行困难的研磨。而形状则是经过他精心设计,呈现出最能发挥力量曲面,就算是钻石也不容易在上面留下刻痕的玄光,竟然输给一把没没无名的古董……
庄曜安长年来的骄傲,在这时完全崩溃了。
季行云见到玄光上的伤痕,叹惜地说:“真是可惜了一把好剑。实在不应该拿两柄完全不同层次的兵刃来比较。虽然这把剑旧了点,可是材质上的差异并不是光靠技术就能弥补。”季行云又恭敬地要把剑还给庄曜安,说道:“能见到这把奇剑,就很满足了,那敢妄想拥有她。”
“你没听懂我们的约定吗?这把剑已经是你了。”
“可是我哪能接受这样贵重的东西!”
“啰唆,就当作见面礼!”
“真的吗?这可是一把由黑晶打造的宝剑耶!”
“我说送你就送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庄曜安像是赌气的小孩又嚷道:“我管它是什么做的!哪怕是黑晶还是火晶,说送你就乖乖的给我收下!嘿、黑晶又怎么样……黑晶!?”气昏头的庄曜安乍然惊醒。黑晶!那把古剑竟然是黑晶打造而成!放在身边好几年了竟然浑然不知,而且还轻易地把它送人!
“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好像在作梦,我竟然会得到这样一把宝剑!”季行云欢喜诚挚地道谢。
知道那是黑晶古剑后,庄曜安不但不再对自己丧失自信心,反而因为这把玄光没有全毁而感到得意,可是又想到自己竟然把它送出,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庄曜安的心情像是洗三温暖。
季行云决定还是把来这儿的正事说完,快点离开。
不过庄曜安却拉着他东拉西扯,硬是要季行云把每一颗钢丸、铁片的大小、材质、形状作出完整的描述,甚至要季行云选择各种不同制程,把很单纯的铁片、弹丸当作极为精密的产品在讨论着……就为了多看那把剑几眼。
最后庄曜安还特别交代季行云明天一定要来取货,同时还故意用随口的方式,提醒季行云像黑晶古剑这种东西,还是随身携带最为安全……
季行云回来南城之后,雷义才知道为什么雷震会告诉他常侍长是个提升武技的好职位。在看完季行云和刘光耀、殷荃的打斗,又听着雷天和杨菁茹的评论,几个小时的时间学到的东西,可比过去一年都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