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是一条大沟(1 / 2)

天下无赖 牛语者 3449 字 2个月前

规则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两人在限定的三段时间内可以利用百草园里的任何材料现场配制出三贴毒药,然后让对方在一炷香里稀里胡噜地吞服下去。谁还能站着,就算赢了。而倒下的那个,有生死状在前,任何人都不得事后报复。

流云沙很快就宣布完了所有的规则,裴潜的手脚却变得冰冰凉。

他发现自己又掉进沟里去了,而且这条沟深不可测,并且足以没顶。

没有丝毫的舞弊,没有任何的照顾,就如他自己说的——这是光明正大的一战,必须赢得对方无话可说,灰头土脸。现在裴潜求仁得仁了。他的确是无话可说,可灰头土脸却未必是费德兴。

他怔怔望向退到一旁的流云沙,却无法从对方的笑容里得到任何想要的讯息。

很显然,流云沙耍了自己一把。他压根就没打算在这场决斗里动什么手脚。

这是怎么回事?裴潜的背脊升起一股凉意,忽然意识到也许流云沙他们真正想杀的不是费德乐,而是自己!

至于昨晚唐胤伯的那番话,现在也可以理解为是一颗藏毒的定心丸,以防他临阵脱逃。否则儿子捱了暴揍,做老子的千里迢迢跑来不为出气,反而对打人的裴潜温言有加,是何道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裴潜深吸一口气,问道:“流沙大人,在开始之前卑职能否提个问题?”

流云沙笑吟吟颔首,仿佛一点儿也不为欺骗了裴潜心虚又或内疚。

裴潜问道:“按约定必须是这百草园里的材料,那我自己的身子算不算?”

流云沙一愣,瞧向冷笑不语的费德兴。费德兴摇摇头道:“如果你想自个儿割块肉下来给老夫下酒,我也不会推辞。”

裴潜笑了笑,很奇怪的笑容在他的脸上逗留了许久,然后道:“那就开始吧!”

两人一齐行动。第一轮的限时是三炷香。费德兴显然是有备而来,各种制毒炼毒的器具摆满了八角亭一角。这儿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所以无需费神就很快寻找到了需要的材料,而后开始紧锣密鼓的炼制。

裴潜则相反,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更不熟悉这裏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

他背着手在百草园里慢慢踱着步子,目光游离飘渺也不知心裏在想什么。

眼看三炷香的限时即将用尽,裴潜这才不紧不慢地摘了一株风铃草,弄了一点儿碧玉蟾蜍的毒涎,回到了八角亭里。三下两下他把这两样东西搅拌在了一块儿,递给了在旁充当仲裁的流云沙。

流云沙皱皱眉没说什么,将费德兴配制好的一碗碧绿清澈的毒剂交给裴潜。

两人脸对脸,先各自很老道地运用试毒手法查验对方毒剂里的成分,继而沾上一点放入口中轻含片刻。再接着,费德兴取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瓶子,捣鼓了一阵后咕噜咕噜喝了两小口,才将裴潜调制给他的毒剂吞服入肚。

裴潜则什么解毒药也不用,直接把一碗毒剂灌进了嘴巴。抹抹嘴,盯着费德兴。

不一刻费德兴的身体有了反应,先是肌肤慢慢渗出一层淡紫色,随即头顶冒出缕缕细烟,自是在运功迫出体内的残毒。大约在檀香烧去一半的时候,他便恢复如常,彻底化解去了体内风铃草和碧玉蟾蜍口涎的双重毒性。

反观裴潜始终面不改色气不喘,混若无事地绕着八角亭来回踱步,从里到外都看出一丁点儿中毒的迹象。

众人不禁大为惊叹起来。虽说像段悯、费德兴这般的用毒高手,常年与毒物为伍,久而久之体内自会生出抗体,能抵御普通毒素的侵袭。可像裴潜这样喝下一大碗毒剂,不需服用任何解毒药物,还能闲庭信步的,简直闻所未闻。除非喝下去这碗不是毒剂,而是碧螺春。

有许多人急匆匆跑到老山羊的赌桌前,纷纷改换门庭往裴潜身上加注。

费德兴亦不由得微微变色,望向流云沙,似乎是在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流云沙声色不动,仿似早已料定必会如此,悠然道:“那就开始下一场吧。”

第二场对决限时两柱香,解毒时间也被缩短了两成。费德兴全场游走,使出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大开眼界的制毒手法,赶在用时耗尽前,交出了一小簇白色粉末。

裴潜还是老样子,也不理睬费德兴在摘取什么材料,自顾自地到处闲逛。然后像是踩着步点,随手摘了几株毒草,又取了点儿花粉算是应景。

结果如出一辙,费德兴又是服药又是运功逼毒,而裴潜什么都不用,就在八角亭里走走,仿似体内的毒素自然而然便散了。

这下惊叹变成了轰动,更多的人跑向老山羊那里抓紧最后的机会改买裴潜。

第三轮,限时只有一炷香,解毒的时间缩短到半柱香。

裴潜一反常态,在百草园里快步飞奔,一边走一边采摘花草。那模样简直是看也不看,抓到篮子里就当盆菜。

费德兴终于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劲敌。虽然裴潜前两道毒剂配制得十分简单也非常普通,但他已经不敢怠慢。因为真正的用毒宗师,往往擅长“隐毒”。所谓的“隐毒”便是指先让对方服用几贴看似寻常甚而无害的药物,最后通过某种药引将所有药力激发出来,形成一种穿肠蚀骨且无法化解的恐怖毒药,以求一击毙命。

所以他很仔细地在观察裴潜采摘的那些药物,遗憾的是无论搜寻多少遍脑海里所有关于毒物的知识,却还是看不透裴潜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当费德兴把自己配好的毒剂交给流云沙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微微的有些发抖。联想到昨晚裴潜居然还借了流云沙的马车去云中镇夜宿青楼,他原本十足必胜的自信,不自禁地动摇起来。

然而事已至此,费德兴也不能临阵退缩。旁边几百双眼睛在看着他和裴潜,此刻谁若放弃,往后便不用在云中兵院里混了。

裴潜不慌不忙将手里采摘的一把乱七八糟的花草铺排在桌子上,用双方早已验过无毒的小刀熟练地裁切拣选,最后落进铜钵中的十不余一。

然后他开始捣碎草药,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半成品丢进旁边空碗里。

费德兴略感紧张地盯视着裴潜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对方的动作中寻找到端倪。

裴潜忽然扭头冲他一笑,拿起桌上的小刀割破手指头,鲜血滴入碗里。他夸张地呲牙咧嘴道:“费大人,你不是在找毒引么?这就是了!”

费德兴心头一震,鼻子里却轻蔑冷哼道:“故弄玄虚!”

裴潜似是不屑与他做口舌之争,淡淡地笑了笑从流云沙手里接过费德兴耗尽二十余年心血才研制出的绝世奇毒“一梦笑生死”,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为了让对方临死前心裏感觉好受点儿,裴潜思虑再三勉为其难地从皮囊里取出一颗通络活血丹,很舍不得地放进嘴裏嚼碎慢慢咽下。

费德兴也在全神贯注地配置解毒药物,手法虽快却已透出了一丝犹疑。

裴潜看在眼里,笑在心裏。他根本不担心对方能解开这碗精心配制的毒剂,只担心这家伙脸皮之厚不下于己,丢下药碗坦然认输。

好在费德兴没有这么做,他连服了十余种自制的解毒药剂,才一点一点把手中的那碗毒药喝入嘴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也看到裴潜神情淡定地吞服下那碗“一梦笑生死”。

檀香还剩小半截,费德兴的身子忽然轻轻抖动起来,拿着喝了不到一半的药碗,抬起头望向裴潜,脸上充满惊骇与疑惑,嘶哑不甘的声音道:“这裏头到底……是什么?”面色刹那变绿,泛起无数触目惊心的紫色斑点,随即全身肌肤也都蔓延开来,嘴角汩汩冒出一口口深绿色的血沫。

那些为费德兴压阵助威的亲朋故旧无不骇然,想伸手去搀扶又怕沾染上剧毒,只能眼睁睁瞧着他拼命往嘴裏灌解毒药。

但是所有的补救措施都已无济于事。这是一场结果早已注定的决斗。尽管过程出乎了裴潜的意料之外,可结局却显得十分完美。惟独祁舞婷还有点义气,冲上前叫道:“费堂主,你要撑住,千万别倒下!”

费德兴满口吐血,哪里还有精神跟她废话?祁舞婷情急之下大骂道:“段悯,你使了何种卑鄙手段暗算费堂主,快把解药交出来!”

裴潜摇摇头道:“祁讲书,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使了什么卑鄙手段,你倒说说看?”

祁舞婷语塞,转头向流云沙道:“大人,胜负已分,请您赶紧宣布决斗结束!”

流云沙苦笑道:“决斗已然结束,只是费大人签过生死状,我也不好强逼段大人交出解药。一旦传出去,说我徇私事小,令费大人名声蒙羞何人敢当?”

祁舞婷半抱费德兴,嘶声道:“流云沙,段悯,要是费堂主死了,你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流云沙半笑半不笑地道:“哦,是吗?看来老夫好心做仲裁,倒要引火烧身了。”

那边裴潜也是恍若未闻,微笑着放下手里的碗说道:“费大人,你的‘青山绿水’、‘云里人家’和最后这一道‘一梦笑生死’滋味的确不差,卑职承领了。可惜你用毒玩毒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不明白一个道理——”

费德兴半趴在桌子上,死死盯着裴潜。裴潜悠悠道:“世上最毒的不是这些花啊草啊,而是人。别以为我在说笑……”他取出帕子抹抹沾了药汁的嘴唇,用一束极细的声音传入费德兴的耳朵里。

“老子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剧毒!你那点破烂毒药,给我当糖果都嫌味道差。”裴潜的声音冰冷,“老子万毒不侵,你想跟我玩?我玩死你!笨蛋——”

费德兴身躯剧震,难以置信地拼命抬头望着裴潜,喉咙里呼呼出声,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