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八个差役或死或伤,躺倒在地不能动弹。街上顿时大乱,更有人叫道:“出人命啦,快报官——”
裴潜若无其事地拿出方帕擦擦嘴巴,从袖口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吓得面色如土的妇人道:“大姐,这是面钱,你拿好了。”
妇人哆哆嗦嗦接过,讷讷道:“这位爷,你、你快逃吧,官差马上就要来了。”又掏出一把铜钱道:“我……我找不开。”
裴潜笑了笑道:“不用找,你帮我拿条凳子摆这儿,我坐着等等。”
妇人急道:“这是人命官司,爷别糊涂,还是赶紧走吧。”
旁边那中年男子扔下手里两具死尸,拍拍手道:“兄台,你不怕官府么?”
裴潜侧过脸打量这个中年男子,见他面色黝黑长相粗豪,自己从没见过。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官府?官府也不能随便乱抓像我这样奉公守法的良民吧?”
中年男子愣了愣,心道:“敢情此人是个不通时务的老实人。”摇头道:“兄台打伤了差役,管你有理没理拉到府衙大堂上,六十大板先是打定了。”
裴潜道:“那阁下杀了两个,罪比我还重,又为何不赶紧逃走?”
中年男子傲然冷笑道:“区区一个泰阳府衙,还不在我眼里。”
裴潜心道这家伙口气挺大,不是大官就是大盗。瞧这言谈举止,还是像大盗更多些。那边妇人收拾了摊子,战战兢兢道:“两位爷,你们都走吧。待会儿捕快来了,民妇自会向他们诉说明白。”
可这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像较上劲儿了一样,愣是没谁动一动。
不一会儿二十多名泰阳府的捕快浩浩荡荡开拔过来,先把周边街口封锁了,然后高声喝嚷道:“人犯在哪儿?”
几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差役齐齐苏醒过来,把手指向裴潜和中年男子,叫道:“就是他们!”
泰阳府的捕头名叫成人凤,闻听此言倒是一愣道:“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留在这儿,算你们两个有种,都给我拿下!”
中年男子眸中掠过一丝杀机正要出手,裴潜慢悠悠起身道:“老成,你拿谁呢?”
成人凤张大了嘴巴瞅着裴潜半天出不了声,结结巴巴道:“大人,是您在这儿?”
裴潜道:“怎么着,老子在这儿吃碗面还要先向你禀报一声?”
成人凤擦擦眼睛,没错——就是昨天凌晨单枪匹马杀入朱记米铺的段大人。他瞧瞧地上的两具尸体,也不知该如何收场,苦笑道:“大人,您说笑了。”
“说笑?”裴潜冷笑道:“你的手下拿棍子往老子后脑勺上招呼,这是说笑?”
成人凤一听没把腿给吓软。裴潜是谁,他太清楚了。先不提绣衣使副主办的身份,就这位老兄毒死费德兴,痛打史书德的事,放眼泰阳府又有几个人敢招惹?
他总算反应不慢,冲上前去对着几个死狗般躺在地上装模做样的差役一通乱踢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殴打段大人,想造反么?”
那些差役有苦说不出,满肚子的怨气——别的官员出巡,哪怕是个七品县太爷,都是前呼后拥鸣锣开道。裴潜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的绣衣使副主办,就算不|穿官服不带衙役,身后总也该跟着几个随从吧?这位爷倒好,一个人往街边小面摊上一坐,吃得稀里胡噜不亦乐乎,天晓得他是段大人。
可裴潜自有裴潜的苦衷。他也想威风八面,有人开道有人敲锣,但自己这些日子干的都是些见光死的事。要是身后跟定一屁股的随从,没半个时辰就得被唐胤伯等人拖出去斩立决了。于是乎,他的无奈之举反成了亲民异类。
妇人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在一个不可相信的梦里,喃喃道:“段大人,您……就是段青天?”
裴潜现在最恨的就是有人管自己叫什么“段青天”,可对着这个善良柔弱的中年妇人,他实在发不出火,叹了口气道:“就算是吧。”
“噗通!”妇人双膝跪地,喜极而泣道:“青天大老爷,民妇给您磕头了!”说着双手撑地,就要给裴潜磕头。
裴潜好人充到底,上前两步抓住妇人道:“大姐,你这算什么,快起来!”
忽听背后中年男子问道:“段青天——莫非兄台就是绣衣使副主办段悯段大人?”
裴潜扶起妇人随口答道:“是啊,我说这位老兄,现在是休息时间,恕我不接状子。”
话音未落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叫。中年男子目中寒光迸溅,挥掌拍向裴潜背心。
裴潜大吃一惊,没想这家伙说变脸就变脸,比姑娘家转换得还快还利索。他不及回身招架,也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失官仪,就地翻滚躲开。
中年男子的大巴掌在拍到妇人面门前时堪堪收住,身子拔地而起,飞腿点向裴潜眉心。
裴潜暗凛道:“这家伙可是个金丹级的高手,比水中天也只差一点儿。”
他顺手抄起一张长凳往上封架。“喀喇喇!”长凳被一踢两断,裴潜趁势滚到街边叫道:“喂,你脑子有病?!”
“叛贼!”中年男子双腿连环飞踢,罩住裴潜周身,“你杀了多少红盟兄弟?”
裴潜恍然大悟,掣出神棍横扫中年男子双腿道:“你是红盟逆贼?”
中年男子拂袖洒出一蓬寒星,将赶来救援的五六个捕快当场击毙,冷笑道:“记住我的名字——楚宏图,去阎王爷那儿也好报到!”
裴潜的神棍抽在楚宏图的腿上,就像砸在了两根铁条上,暗骂道:“丢你娘,老山羊这家伙也太会守口如瓶了!”却已记起,此人便是红盟泰阳府分舵的舵主!
楚宏图飘落在地,凝动左掌正欲劈下,猛听妇人叫道:“段大人快逃!”奋不顾身地扑上来,双手死死抱住他的后腰。
楚宏图一怔,若上来的是差役捕快,他随手一掌就能取其性命。可抱着他的,居然是这个面摊的老板娘,这一掌无论如何也下不去。
他眉宇一挑急道:“大嫂,我是要杀这狗官为民除害!”
妇人叫道:“段大人是好官,我不许你杀他!”一口咬向楚宏图腰上。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也涌了上来,将裴潜层层保护在中间,此起彼伏地叫道:“不准你杀我们的段青天!打死这个逆贼——”有胆大的撸胳膊挽袖子抄起顺手的家伙就要上来拼命。胆子稍小的,便在街边捡起砖块石头和小贩散落的鸡蛋番茄,没头没脑砸向楚宏图。
裴潜站在人堆里大口出气,朝着楚宏图摊摊手,好像说:“这是民意。”
楚宏图气得面色铁青又毫无办法。他委实想不通,一个背信弃义、出卖兄弟换取朝廷官位的红旗军逆贼,怎么就成了老百姓有口皆碑的段青天了呢?他运劲挣开妇人,反掌把站在旁边傻瞧着的成人凤打得吐血飞出,脚尖一点上了屋顶道:“姓段的,算你会收买人心,咱们后会有期!”一路绝尘而去。
像是一场庶民的胜利,几百个老百姓齐声欢呼,庆祝他们赶走了叛匪,成功捍衞了段青天。妇人顾不得身后哇哇啼哭的孩子,奔上来道:“大人,您没事吧?”
裴潜想眨眼,可眼睛眨不动了,只好咧嘴一笑道:“我还好,你的孩子在哭。”
妇人开心地笑道:“大人没事就好,娃儿要哭就让他哭吧。哪家的娃儿不哭两声,那是肚子饿了要吃奶。”
裴潜想了想掏出张三百两的银票故意揉搓成团交到妇人手里道:“这张纸你好好保存,回家后再打开来瞧。”
妇人如奉御旨纶音,珍而重之地藏入怀里,果然没打开来看上一眼。
裴潜分开人群,来到半死不活的成人凤跟前,蹲下身子道:“老成,这裏的事你都看见了。我是自衞,可那个楚宏图却是当街杀人十恶不赦。你回去后让赵敬忠发下海捕公文严加缉拿。对了,你伤成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再拖着你去绣衣使衙门录口供。等伤好了,咱们再来了结这案子吧。”从袖口里取出张百两银票,递给成人凤道:“让媳妇儿给你多炖两只老母鸡补补,缺钱花就来找老子。”
他这么做倒不是良心不安,而是想赶紧摆平这裏的事情好去办自己的正事。
而所谓的正事呢,便是找铁瘸子讨要那把自己应得的紫金匕首。
日薄西山,裴潜甩脱了那些追着自己的百姓,悄然蹩进神兵坊。铁瘸子和小杜正在铺子后头的小院子里吃晚饭。裴潜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卷起桌上的烙饼就往嘴裏放。虽然这味道远比不上山珍海味,他吃得还是有滋有味。
铁瘸子看了他一眼道:“没事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裴潜满嘴塞的都是烙饼,话也讲不清楚,问道:“老鬼在不在?”
铁瘸子冷冷道:“找鬼你去阴曹地府,我这儿是铁匠铺,没鬼给你抓。”
没鬼才怪,裴潜心裏暗骂,口中道:“我是来拿那柄紫金匕首的。”
“匕首?”铁瘸子更不满了,指指军械所方向道:“我还没看到烟花呢。”
裴潜无赖道:“你想看烟花,就得先把匕首交给老子。不然就自个儿点根香摆在屋里头慢慢瞧吧。”
铁瘸子不语,裴潜眼珠一转道:“拜托你件事情——帮我做一根能烧上半柱香的引信,最好能一圈圈盘起来,时间一定得算准。”
小杜道:“段大人,你搞错没?咱们这裏是兵器坊,可不是烟火铺子。”
裴潜哼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老子就喜欢在铁匠铺里买烟火,怎么着了?”
铁瘸子这才开口问道:“其他还需要什么,几时来取?”
裴潜道:“当然还需要火药,我还没想好怎么放。你先弄起来,最多三天我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