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珠者贼,窃国者侯。裴潜很不服气地发现,比起庞天硕的手段,自己以往那些坑蒙拐骗偷的小把戏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他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庞大帅虔心学习,好好请教。
寒中雪漠然问道:“这么说马宇翔和隋远展打算带兵搜庄?”
“不敢。”张铁嘴欠身回答:“两位将军特意下令,任何人都不准擅自进庄惊扰贵派,并命在下前来将假公主接回皇宫,交由长公主殿下亲自处置……”
“你老母!”庞观天勃然大怒,指着张铁嘴的鼻子臭骂道:“老子劈了你!”
“在下贱命一条,能死在庞老手里也是福气。不过嘛……”张铁嘴笑嘻嘻地回头看了看密林方向,不再说话。
林中蓦然又亮起一排火把,二十门靖天神炮被缓缓推出,黑洞洞的炮口清一色对准了山庄方向,在靖天神炮前后,还有数以千计的大信营军士手持弓弩鸦雀无声。
裴潜目瞪口呆,小腿肚子不断打颤。他用鼻子都想得到,这二十门靖天神炮肯定配备了新制的云中雷,一炮轰过来方圆十丈之内肯定寸草不生。
报应,报应啊——自己拼死拼活从云中兵院里偷出云中雷的设计图纸和火药配方,如今红旗军第一回用云中雷开斋,居然就要落到自个儿的头上,流云沙和丁昭雄等人地下有知,肯定定会笑到肚子抽筋。
寒中雪微微色变,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想威胁寒某?”
张铁嘴泰然自若道:“庞大帅有令,如果在下无法将假公主带走,那就一炮将她轰死,对于可能给贵派带来的损失,大帅亦万分抱歉,并保证事后加倍补偿。”
“放屁,人死了还补偿个屁?”庞观天气急败坏道:“谁敢动古剑潭一根毫毛,老子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张铁嘴嘿嘿干笑两声,把目光投向了庞观天等人的身后。
尧灵仙在峨中玥等人的陪同下登上了望台,淡然扫过张铁嘴笃定自负的脸庞,吩咐道:“掌灯!”
呼一声,数十柄火把在她的身周亮起。
尧灵仙缓步来到石垛前,面向密林中的三千大信营将士朗声说道:“我是大魏长公主尧灵仙,庞天硕为谋私利,伙同隋远展出卖云中山,不仅陷害潘高寿将军将阳平关拱手相让,还意图挟持本宫,意图改朝换代自立为王。眼下青太傅正召集城内忠贞之士全力平叛,希望诸位将士不要听信谣言被人利用,更不要自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
隋远展从靖天神炮后站出,高声叫道:“兄弟们不要相信,她是假冒的!”
尧灵仙面色沉静,缓缓问道:“隋远展,你说我是假的,那真公主又在哪里?你可敢让她站出来与我对质?”
隋远展冷笑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岂能亲临战场?你想见她不难,只需自缚双手出庄投降,我就立刻下令撤走靖天神炮。”
尧灵仙徐徐举起手中的印通道:“大伙儿看清楚了,这是钦制的长公主印信。”
张铁嘴眼珠骨碌骨碌乱转,摇头晃脑道:“这印信是你们偷来的,做不得数。”
裴潜突然出手,一把揪住张铁嘴的胸衣,将淬毒匕首顶在他的喉咙上,轻笑道:“那你也偷一枚试试?”
“点炮!”隋远展喝令一下,一门靖天神炮的引信立刻被火把点燃,云中雷怒吼腾空。
这一炮意在示威,所以并没有对准了望台,而是轰向了侧旁的山庄石墙。
电光石火之间,庞观天从裴潜手里抢过张铁嘴,朝向夜空猛然掷去。
张铁嘴面色发白,手脚胡乱挥舞,惊声叫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斩来使……”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张铁嘴激撞在袭来的云中雷上,强大的冲击力提前引爆了火药,夜幕之下一团亮红的烟火爆绽开来,升起浓浓的云烟,而张铁嘴的血肉之躯则被炸成了齑粉。
除了回荡在群山之间的隆隆炮声之外,山庄内外一片死寂,人人都亲眼目睹了云中雷的可怕威力,同时也惊慑于庞观天的绝世修为。
要锁定云中雷的飞行轨迹,用肉眼根本不可能办到,只能凭借灵觉。这一点裴潜勉强也能做到,但要在生死一发间掷出张铁嘴,并且精准地触撞云中雷,身手之快无疑超出了常人认知的极限,环顾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隋远展缓过神,和身后的大信营统领马宇翔对视一眼,察觉到彼此内心的惊骇之意,扬声说道:“阁下是庞长老吧,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刚才轰出的仅只一发云中雷而已,假如我下令二十门靖天火炮齐发,不知庞长老可否也能全部拦下?”
庞观天满不在乎道:“就算你再调两百门大炮来照样轰不着老子半根汗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有的是法子弄死你。”
隋远展心头一寒,还是哈哈笑道:“拿我一条命换取古剑潭上千条人命,不算吃亏。”
两人斗口之际,寒中雪悄声问道:“还需多久才能将庄内的老弱妇孺全部撤走?”
峨中玥回答道:“虽然庄中有好几条密道,但大多数都是近年修建,而且和城内其他密道相通,肯定瞒不过庞天硕,现在只有一条三百多年前挖掘的密道不为人知,但年久失修加上老弱妇孺行动缓慢,最少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完全撤离。”
裴潜扪心自问,绝无把握在二十颗云中雷的狂轰乱炸下不伤半根汗毛,忍不住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咱们战略性撤退吧?”
众人都是齐齐怒视这胆小心虚的家伙,反倒是庞观天心有戚戚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尧灵仙徐徐道:“我出庄假意投降,设法接近隋远展,出其不意将他挟为人质。”
“不成!”峨中玥头一个反对:“你是千金之躯,岂可轻易冒险。何况隋远展为人狡诈多疑,肯定会有所防备,万一失手,我们满盘皆输。”
尧灵仙摇摇头,凝眸望着一人低声问道:“裴潜,你愿意陪我一同出庄么?”
裴潜睁大眼眺望密林内外黑压压的敌军,决然道:“我愿意陪你一起钻地道。”
尧灵仙衝着他嫣然一笑:“那就等下辈子吧,咱们一起投胎做老鼠……”
她说到一半,娇躯突然跃出了望台,飘飞向庄外道:“隋远展,我是尧灵仙,我可以跟你们走,但绝不受捆缚之辱,而且你必须保证立即撤兵。”
她话音未落,寒中雪已经御风赶到:“灵仙,快回来!”
隋远展举手一挥,炮手立刻将火把凑近引信作势要射,隋远展高声叫道:“可以,但只允许你一个人走进密林,其他人必须马上退回庄中,否则我就下令开炮。”
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别开炮,别开炮,我投降,我就是那个假太监!”
裴潜高举双手嗖地一声从寒中雪身旁掠过,一边大叫大嚷一边追上尧灵仙。
尧灵仙惊讶地侧目望向裴潜,只见裴潜哭丧着脸飘落到地,嘴裏不停说道:“我是主动投降,你们可不能斩尽杀绝,要知道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十八岁老婆,外带三个没长乳牙的大胖小子,你们要是杀了我,那就是一尸六命……不对,是一尸九命,我老婆现在又怀上了对双胞胎!”
尧灵仙哭笑不得,与裴潜并肩而行,传音入密道:“你设法引开隋远展的注意力。”
裴潜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喋喋不休道:“我现在人在庄外,你们可以朝庄内开炮了。我可是诚心投靠庞大帅,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亲如手足的兄弟了,头可断血可流,义气不能丢,谁要是冲我射冷箭,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两边的人全都听傻了,甚至连寒中雪等人都开始怀疑这小子是否真的临阵投敌。
隋远展身后奔出一支百人队,以十张天青弩和三十张穿云弩压住阵脚,慢慢迎上尧灵仙和裴潜,将两人包围在中央,押往阵前。
裴潜战战兢兢道:“诸位大哥,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弓弩要端稳,千万别松弦。”
隋远展见尧灵仙和裴潜已走进五丈之内,冷喝道:“站住!”
四周弓弩手齐刷刷站定脚步,用弩箭对准尧灵仙与裴潜。
尧灵仙被迫驻步,看到隋远展身前除了有弓弩手的保护,还有几十名挽澜元帅府的侍衞高手虎视眈眈,自己加上裴潜,能将对方生擒活捉的希望微乎其微。
现在必须再靠近三丈,若距离在两丈之内,尧灵仙相信自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活捉隋远展,于是她对隋远展的喝令置若罔闻,迎着森寒闪烁的箭锋缓步前行。
隋远展铿地拔出佩刀,冷笑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不客气了。”
赌了!尧灵仙凝视四丈开外的隋远展,掌心暗暗凝聚真气,一条软鞭悄然扣入右手,藏于低垂的袖口里,准备拼死一搏。
“等等!”裴潜抢上半步拦住尧灵仙,急道:“长公主殿下,有两句话已埋藏在我内心深处很多年,今天我必须告诉你。不然,很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他注视着神情诧异的尧灵仙,无限深情地表白道:“我妈妈说过,世上的男人是钥匙,世上的女人是锁,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么多年,暮然回首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在找的那把锁其实近在眼前——它,就是你。长公主殿下,你怎么能让我还没来得及拿钥匙开了你的锁,就匆匆离去?”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捶胸顿足道:“你可以无情但我不能绝情,请让我走在你的前面,用我坚实的胸膛为你挡下射来的每一支弩箭,它穿透我的心,却不能带走我的爱。但在此之前,我要紧紧地紧紧地和你……”